“殿下?殿下?”
在女人的陣陣呼聲下,李琤終于從往事中拉回思緒,思忖片刻,這才起身一邊準備下樓走一邊道:“孤去找醫官給你包紮”。
男人清隽的身影逐漸消失在樓梯盡頭,梁含章才把注意力重新投到自己受傷的食指上。這次示好,竟讓她窺探到殿下不為人知的一面。
那樣如圭如璋身姿如玉一個人,内心深處居然藏着一個小女娘,且還藏了多年。
當年他被惠安帝親手用箭雨射殺,這事她早已在李洛華口中得知。可今日親耳聽到當事人說起往事,平靜的面容毫無哀戚之色,好似一個置身事外無關緊要之人在訴說着旁人的往事。
也許在箭矢射出那一刻,所謂的天家親情,父子情緣早已消滅殆盡。
血珠逐漸變得黑紫,凝固在傷口中。正當她出神之際忽然聽到身後李福的驚呼聲:“娘娘,您沒事吧?怎傷成了這個樣子?!”
若不是當事人,聽老總管這語氣還以為自己身染沉疴時日不多了。可是,她左瞧右看,不就是出了點血嗎,至于如此大的反應?
她胸口還有一處傷疤,即使傷勢已痊愈多年,那道猙獰蜿蜒的疤痕依然殘留在身上。
那道傷口,可比這個嚴重多了。
李琤不耐煩瞪了眼李福,後者逐漸意識到自己失态,忙讪讪摸着鼻子,轉身請醫官上前清洗包紮。
太子不是個沉湎往事的人,方才那半刻回憶逝去後,又恢複平日清正耿直的儲君形象。
可梁含章卻清楚,今日之事是一道口子,既然口子已經被撕裂,殿下願意對她吐露心聲,那麼獲得太子的信任指日可待。
如此,何愁大事不成?
公主跟世子聽說她弄傷了手也來探望,眼瞧着人沒大礙這才松了口氣。若是讓人因此受了重傷,指不定皇兄心裡如何怪罪。
事情這樣一鬧騰,時間也過去大半。眼看天色已晚,與驸馬又早已商議妥當,太子便打算打道回府。
梁含章身為東宮奉儀,眼下又傷了手,自然不好再留在公主府,因而也跟着太子馬車一同回去了。
馬車駛在官道上,不知為何,李琤這次居然也沒有在外面騎馬,而是坐在馬車上,二人對面而坐。
他遞過來一摞書,看着足足有好幾本,淡聲道:“聽李福說你喜歡看山川遊記的書籍,這幾本頗有代表性,你可以拿去解悶”。
男人俊郎的眉眼隐在略顯昏暗的車廂中,梁含章看不真切,也意會不到他此舉是何用意。很顯然,眼下車廂光線昏暗,她是無論如何不能通過看書解悶了。
難道,他此舉是在鼓勵自己讀書?
相對而坐又無話可說,二人都顯得有幾分局促,李琤不時掀開車簾或是詢問車夫還有多少路程。
東宮離皇城較近,皇城在長安城北,而公主府卻在城東,兩座府邸距離較遠,中間還要穿過幾條熱鬧的街市。
在大晉,凡遇到重大節日都會取消宵禁,少則一夜多則幾夜,像上元節晚上的燈會十分熱鬧,朝廷特許正月十四到十六這三天金吾不禁夜,不論達官貴人還是平民百姓,都可趁夜盡情欣賞玩樂。
譬如今日是百花節,人們會在這天之中迎花神辦花會,尤其晚上熱鬧得緊,便不會禁夜。花燈,花輪,鬥花會,讓人目不暇接。
不僅如此,除了有關花神的主題,還有諸子百戲,像什麼上竿,跳索、相撲、鬥雞,亦或是學像生、裝鬼、說诨話、叫果子……
果然,當馬車行到中央大街時,陣陣喝彩聲直鑽入耳内,梁含章看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連空氣都彌漫着節日的歡樂氣息,小攤商販在吆喝叫賣,酒樓門前的夥計在招攬客人,許多抱着小孩兒的夫妻在馬車旁經過,熱鬧極了。
梁含章忍不住祈求對面正襟危坐的男人:“殿下,要不咱們下去走走吧?”畢竟可是一年一度的百花節呢,要想再遇到如此熱鬧的場面,得等到明年了。
行人将街道圍了個水洩不通,馬車在這裡可謂寸步難行。李琤心下不喜如此熱鬧的場面,但對面女子那雙亮晶晶的眼睛一瞬不瞬望着他,自己說不出什麼拒絕的話。
思忖片刻,還是點了頭。
女人大喜過望,不管不顧就要從馬車上跳下來,李琤連忙拉住她:“等車夫将踏闆放好再下去”。
梁含章轉頭沖他甜甜笑,乖巧等在車門旁。
幸好今日他穿的是尋常衣服,出門閑逛一般人也不會将他認出來,李琤看了眼已經走到前面的女人,歎息一聲,無可奈何跟上去。
“殿下可出來逛過?”女人看到什麼都一副興緻勃勃的樣子,伸手要去摸一摸,等商販激情四射講解得口幹舌燥時,她又放下東西走了。搞得商販們臉色都不大好看。
“不曾”,李琤輕輕搖頭,未登上太子之位時他的人身自由從不在自己手上,連半扇門都出不了,更遑論來到繁華的大街上吃喝玩樂。想想都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