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陰不晴的天空下,海水的藍也飄忽不定。激浪拍打礁石的聲音伴着海鷗的鳴叫,混着風聲和草響,宛如一曲波瀾起伏的交響樂。
嶙峋的礁石延伸而上,終止在一片青黃色的草地邊緣。再往前,米白色圍牆環繞中的療養院靜靜伫立,高低錯落的樓宇和院落交織,身穿粉白制服的醫護人員和衣着藍白條紋的病人在通道與庭院間穿梭。
司悅默然立在花園的角落,縱使有樹木遮擋也掩蓋不住那一身水磨色牛仔服在此地的特殊,不時有路過的醫護和病患向她側目。可她卻毫不在意,隻是定定地望着花園中央的一點。
在那裡,一個中年婦人正靜靜地靠在輪椅中,微眯着眼、半仰着面。雲朵掀開一角,讓陽光在她略微凹陷的面頰上打開一片柔和的光,令那下方模糊的唇角也有了溫暖的弧度。女人身上的藍白條紋病号服幹淨整潔,手掌雖有些瘦骨卻明顯修剪過指甲,頭上的短發梳得齊整,顯然有被用心照料。
隻是她還記得她曾經有一頭及腰的長發,每次洗完頭,父親總是捧着為她吹幹。吹風機的聲音太大,她聽不見兩人在說些什麼,可她能看見他們一直在笑。
她不知道母親為什麼會突然精神失常,隻記得那個周末的清晨,天氣也如今日這般半陰不晴。陽台上的父親如平日那般捧着母親的長發,但他們都沒有笑。然後她看到父親剪去了那一縷縷長發,将母親帶出了家門。
奶奶說母親要去一個環境清幽的地方靜養,她以為父親會回來跟他們一起等的,沒想到父親卻一直沒有回來。
也是那一日起,她開始留長發。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中的雲彩越來越多,再不肯露出寸縷日光。醫護人員推動了輪椅,帶走了那個曾經溫柔呵護她的女人。她則繼續站了片刻,直到看着輪椅上的人消失在建築物内才轉身離去。
“那是邱老師的女兒吧?她每次來不都推着邱老師散步的嗎,怎麼今天都沒過去說句話?”
“哎,久病床前無孝子,我那兩個兒子還不是來着來着就不來了。”
如果在之前,這種距離的對話司悅是不可能聽見的,但現在的她卻可以,感覺B級副本對身體素質的提升更加明顯。
走出療養院,迎面撲來的海風帶着腥鹹的味道,拍打在面頰上濕乎乎的難受。平整的柏油路上沒有行人,隻有經過的飛鳥偶然停留。孤零零的站牌屹立在五百米外的路邊,上面隻有一趟公交車的号碼。
這還是當年一位人大代表為療養院争取來的交通便利,從這裡坐一小時公交就能到達龍城市區。
這個周末奶奶外出旅行,司悅不用回家就決定來看母親。正好收到龍霸天下的信息,于是順便去龍城面個基。
龍城是一座二線海濱城市,1萬平方公裡的面積上隻有不到1000萬的常住人口。不過因為臨海,所以航運和漁業都很發達,自然也就盛産海鮮。
司悅在一家海鮮酒樓的三樓包廂裡見到了兩個玩家。
水晶燈下的十人桌上擺得滿滿當當,正中間一整隻清蒸帝王蟹,外圈圍着黃油焗龍蝦、櫻桃肉鮑魚、紅燒海參、海膽刺身、松鼠鳜魚、海腸燴飯……
她看看一桌硬菜和桌前坐着的兩個人,又看看身後那扇被服務員關上的門,忍不住嘴角微抽。确定隻有三個人吃飯嗎?
龍長林,也就是遊戲裡的龍霸天下俨然一副東道主做派,拿起可樂将身邊座位上的杯子倒滿,起身招呼道:“姐,快坐啊。來龍城别客氣,吃、住、玩一條龍,弟弟全包!”
本來是想AA的,但看這桌菜的排面也隻能讓你全包了。
見他拉開椅子,司悅大大方方走了過去,隻是坐下後還是忍不住說了一句:“吃不了浪費。”
“沒事,有我哥呢。”
司悅這才仔細打量他身邊的男人。說實話,這人的穿着跟高檔海鮮酒樓實在不搭。沾滿污漬的粗布褲子下面一雙髒兮兮的解放鞋,白色跨欄背心外面罩了件蹭了土的藍布襯衫,卷起的袖子露出健碩黝黑的小臂,同樣黝黑的腦袋上頂着個寸頭,雖然濃眉大眼卻是滿臉污漬,看着就跟剛從工地下工似的。
所以這句有我哥指的是……飯量?
她打量男人的同時男人也在打量她,黝黑的臉上有着一雙清澈明亮的眼睛,讓她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這就是你說的大佬?”男人率先開口,問的顯然是龍長林。
不過司悅卻先一步回答了他的問題:“我不是大佬。”
“姐,你又謙虛。”龍長林早就認定了她大佬的身份,扭頭對男人道,“上個副本要不是姐出手,弟弟就死定了!她不但帶我通關,還把boss給超度了,直接把場景玩兒殘了,nb吧?”
男人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龍長林看出他是不信,立刻嚷道:“你不信?我說的可都是真的!”
“不是不信你。”
“那是什麼?!”
男人抿起了嘴,看向他的表情裡有些一言難盡。
司悅見他不好意思說,索性替他開口:“這位大哥不是懷疑你的誠實,他隻是無法相信你的智商。”
說白了,這人是怕龍長林被她這個假大佬騙了。不過在她看來這人還是高估了龍長林的智商,因為龍長林根本無需人騙就錯誤而堅定的認定了她是大佬。
男人有些震驚于她的直言不諱,但确實也無法反駁。
龍長林則是在短暫的愣神之後猛地跳了起來,“姐!你怎麼知道我智商低的?我高考才192分!”
司悅本以為他要暴起掀桌,沒想到居然來了這麼一句,反倒搞得她有些不會了。這一臉莫名的興奮是怎麼回事?感覺高考192還挺驕傲的,她都有些懷疑高考滿分是200了。
旁邊的男人一巴掌拍在臉上,恨不得自己不認識這沒腦子的家夥。
司悅費了半天勁才扯出一個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感歎了一句:“那還真是挺厲害的。”
龍長林一手拍上身邊男人的肩頭,激動道:“我哥當年也是這麼說的!”
“當年?”司悅眨了眨眼,這人不是龍長林在副本裡新認識的玩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