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暮遲拿了塊新毛巾打濕,拭去安言臉上的灰塵,一路向下,帶到肌膚的每一處。
一切旖旎春光都被隐藏在泡澡球分解出的大片白色泡泡之下,很難說到底是誰會後悔,林暮遲手臂上的青筋清晰可見,頸間冒出一層薄汗,隻感覺這比實驗室的幾個小時還要折磨。
他到底是一個正常的alpha。
如果安言清醒的話,一定會被他眼睛裡快要凝成實質的欲/望吓到。
但他也确實,除了給他擦洗身體之外,什麼也沒有做。
林暮遲頭一次覺得自己的自制力原來這樣好,他深深吐出一口氣,拿起一旁的淋浴頭,把調溫器掰到最冷的一檔,對準自己從頭澆到尾。
過高的體溫降下來,他也沒有好受多少,但安言還在浴缸裡泡着,他隻能憋着火氣,把水溫調到正常的溫度,試了試後,打濕安言一頭栗色的發。
毛茸茸的小栗子慢慢縮小,包裹着他圓圓的小腦袋,林暮遲擠了一點洗發露,在他頭上輕輕揉搓。
約莫兩分鐘後,頭頂一塊不規則奶油的小蛋糕就新鮮出爐了,林暮遲手動讓他閉眼,用淋浴頭沖幹淨泡沫,再把他從浴缸裡提起來,全身上下沖了一遍,寬大的浴巾一裹,推到外面。
浴室門再次關上。
安言乖乖站在門外,聽見裡面急促響起的水聲,歪了歪頭。
房間裡開了暖氣,并不冷,這也是林暮遲放心他在外面站着的原因。
沒過幾分鐘林暮遲就出來了,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渾身散發着冷氣,面色極差。
浴室裡全是安言沐浴留下的洗漱品香味,還混雜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甜味,直往他腦袋裡鑽,偏偏他還記挂着對方濕漉漉地站在門外,太陽穴一漲一漲地疼,也沒時間管自己了,草草沖幹淨灰就套了衣服出來。
他隔着浴巾拉着安言到床邊,插上吹風機給他吹頭發。
林暮遲長這麼大沒伺候過人,也沒接觸過什麼omega,做起這些事來卻稱得上得心應手,哪怕比太陽穴更漲的地方還硬得厲害,他給安言吹頭發的動作還是耐心細緻。
徹底吹幹後,他三兩下給安言穿上衣服,燈一關,簡短留下一個字:“睡。”
轉身出了房間,去其他浴室裡洗。
*
等到一切收拾好,天已經大亮。
林暮遲睡意全無,安言倒是閉上了眼,均勻地呼吸着。
他撿起地上的背包,拉開拉鍊,獨屬于001的文件盒赫然在内。
這是唯一一份他刻意隐藏的資料。
窗簾遮擋了大半光線,他坐在書桌前,眼中情緒明明滅滅,過了許久才翻開蓋子。
微微發黃的紙張出現在他眼前,才看到前兩行,他就眉心緊鎖。
實驗體編号001:男,分化為omega概率為99.999%
狀态:早産兒,宮内發育不良,多項指标異常,攝入量<正常量50%,不愛喝奶粉。
安言從小就在實驗室?
林暮遲心裡說不出的驚疑,安言分明記得他自己曾經過的是正常生活,還有朋友,怎麼會?
他懷着疑心,繼續往下看。
和其他實驗體的資料不同,安言這份更像是成長日記。
003實驗員記錄:聯盟934年7月8日,001滿月了,各項指标終于接近正常,可以出保溫箱,七号買了蛋糕,在實驗室舉辦滿月宴,001趁人不注意嘗了口奶油,出現嘔吐症狀,Aaron罰了所有人半年工資。
七号應該指的是實驗員007,根據時間反推,安言今年才19歲,生日是6月8日。
003實驗員記錄:聯盟934年8月23日,四号給001接種疫苗時把001弄哭了,一整天隻要看見四号就哭,但隔天就會沖着四号笑了,001是個不記仇的小孩。
004實驗員記錄:聯盟934年9月16日,001百日宴,被Aaron安排出差,欠一禮物。
007号實驗員記錄:聯盟934年12月8日,001滿半歲,四号給他做米粉,吐了我一身,剩下的米粉喂狗,狗也不吃,從今天開始禁止四号給001做飯。
......
003實驗員記錄:聯盟935年6月8日,001一歲了,抓周抓到了四号随手放進去的巧克力,送給了Aaron。實驗延後了。
幾乎一直到五歲的時候,安言的實驗記錄都是這樣的日常小記,寫記錄最多的是003,其次是004和007,還有其他編号的實驗員偶爾也會出現。
他們甚至會帶着安言出實驗室,盡管大多後面都跟随一句被Aaron罰多少工資,其中004被罰得最多,保守估計已經需要無薪工作八十年。
整體來看,安言五歲前在實驗室的生活過得稱得上幸福。
但五歲生日過後,出現了第一條不一樣的記錄。
Aaron:聯盟939年6月10日,進行第一次EV注射,001出現明顯排斥反應,整體融合情況良好,無異化現象。即日起嚴格控制001的進食,禁止其離開培育室。
自那以後,就再沒有其他的生活化記錄了。
往後十四年,安言都沒有再出過實驗室,所有實驗員的記錄都變成一行行冷冰冰的文字,電擊腺體、長時間的禁食、逼他與其他實驗體搏鬥......
林暮遲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看下去的,他幾乎能從短短幾行字裡想象到omega的掙紮、脆弱,茫然和痛苦。
他第一次覺得忘記也很好,最好永遠不要再記起來。
在945年的記錄裡,有一條不同尋常的記錄——
助理SJ,違規給001喂食營養劑,調離負三層。
在之前的記錄裡,這位SJ助理一直都負責輔助實驗,比如在注射藥劑時幫忙按住001,觀察001身體的各項數據,随時調整實驗數值,比如電流,比如給和001搏鬥的實驗體注射激化劑。
SJ,宋靜,其實不難聯想。
可笑的隻是安言曾經說和他們說,宋靜是好人。
失憶的001不記得SJ帶給他的所有痛苦,盡管從源頭來說這并非SJ的錯,可也是幫兇。
但安言卻記得宋靜帶給他少有的溫暖,并堅定不移的相信,對方是一個好人。
003實驗員說的沒錯,安言的确是一個不記仇的小孩。
林暮遲靠着椅背仰頭,維持着這個姿勢,許久沒有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