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晰的感覺到,酒吧裡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露骨目光,此刻仍緊緊黏在他身後,随時可能将他拖入深淵。
光是回想酒吧裡那恐怖遭遇,他便覺得呼吸一滞,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分明就是眼前之人。
可矛盾的是,當他被絕望的黑暗緊緊包裹,被恐懼啃噬至骨髓,瀕臨崩潰邊緣的時候,同樣是這個人,将他從那無盡的噩夢中硬生生地拽了出來。
他恨他,在心裡無數次罵着他,可與此同時,卻又有一種難以言說的依賴悄然生根。
當危險再度迫近,他下意識尋求的庇佑,竟還是顧凜。
複雜的糾結在心頭碰撞、撕扯,最終,恐懼徹底壓過一切。他實在太害怕了,害怕那些隐藏在暗處的威脅,害怕再次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
他疼到麻木的糜豔嘴唇微微顫抖着,費了好大的勁,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對……對不起,顧凜。”
顧凜對他的道歉沒有絲毫回應。
冰冷的态度,再度讓白檸的眼眶紅透,大顆大顆的淚珠奪眶而出,順着細瘦薄紅的臉頰滾滾而落,再度洇濕了早已濕透的襯衫。
他像是溺水之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又急急忙忙、抽抽噎噎地重複了一句:“對不起。”
這次顧凜才在白檸緊張的視線中重新扯住他的細瘦的胳膊,繼續向前走。
白檸不再掙紮,也沒有要求顧凜放開自己,隻是默默地,老老實實的跟在後面。
兩人一路無言,回到住處後,便一前一後沉默着去洗澡。
先是顧凜進了浴室,等待得時間出乎意料的漫長,白檸眼皮止不住地打架,差點就要睡着了。
不知過了多久,浴室門緩緩打開,氤氲的水汽裹挾着顧凜一同湧出。
此時,顧凜濕着頭發,眼神很兇。白檸下意識地垂下眼簾,側身匆匆閃進浴室。
踏入浴室,預想中的旖旎氣息并未出現,隻有清新的香氣混雜着熱氣彌漫四周。
看來,顧凜真的隻是單純洗澡洗得慢而已。
熱水傾瀉而下,瞬間将他籠罩其中,氤氲的水汽模糊了鏡子,也模糊了他的雙眼。
他拿起毛巾,近乎瘋狂地擦拭着自己的身體,從臉頰到脖頸,再到每一寸肌膚,用力地搓揉着,像是要把那些沾染在身上的酒氣、别人肆意的觸碰,還有那彌漫在空氣中的暧昧與屈辱統統擦掉。
皮膚在這般大力的揉搓發紅發燙,他仍覺得不夠,總感覺那股在酒吧裡沾染的酒氣,還有那些人身上散發的令人作嘔的香氣,早已深深浸透皮肉,怎麼洗都洗不幹淨。
與此同時,顧凜慵懶地坐在外間的沙發上,雙腿随意交疊,酒吧經曆帶來的快感依舊殘存,遲遲未散。
他厭惡惡心的獸類欲望,甚至對沉淪其中、迷失自我的狀态感到惡心,所以,即便身體偶爾會因本能而産生沖動,他也絕不會選擇自我疏解。
在他看來,倘若如此,自己便等同于向那低俗惡心的欲望低頭,淪為自己最瞧不起的那類人。
他更熱衷于以一種冷眼旁觀的姿态,打量那些被欲望扭曲的模樣,從中獲取一種别樣的、近乎扭曲的快感,
而白檸的存在,就像是一個導火索,總能輕易地在周圍點燃那些他所厭惡的直白又下流的欲望,将人性中潛藏的最大惡意毫無保留地暴露出來。
真是驚喜啊,他起初不過是抱着報複的心思,帶着滿腔的惡意。況且,長久以來他獨自承受了太多,他心底也有那麼一絲渴望,想讓别人分擔一下這沉重的,陰暗的包袱,于是便鬼使神差地帶他出去了。
沒承想,竟收獲了别樣的‘驚喜’。
瞧着白檸低垂着頭走出來,再次穿上了那一身童趣的衛衣,看也不看他一眼,顧凜微微眯起眼睛,漫不經心的想,要知道,有時候,沉默不本身就是一種無言的抗争。
以前白檸哪怕額前的頭發稍作遮擋,那沉默中所蘊含的反抗情緒也早已昭然若揭,
更何況此刻白檸頭發已然剪短,更是一目了然,他有是一雙很會說話的眼睛,那雙眼睛太亮,太引人注意,再也藏不住主人的絲毫情緒,未出口的話語即使閉着嘴,也能從眼睛裡跑出來。
他現在分明能感受到白檸的怨氣、委屈,還有怒火。
他不由回想起主角剛從酒吧裡出來時的那副模樣。
就像一隻濕淋淋、髒兮兮的小貓。原本被主人無情地抛棄在外面,流落街頭,受盡了他人的擺弄與折磨。
好不容易回到主人身邊,它委屈又憤怒,卻偏偏不能言語表達自己的情緒,隻能一直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白檸便是這樣,他雖未言語,可那雙眼睛卻替他說了話。
恰似一隻隻會喵喵喵喵喵喵的小貓,或許聽不懂它在喵喵些什麼,卻能讓人真切感受到他的生氣與難過。
然而,顧凜并不喜歡智商低下又弱小又愛哭又小腦缺失的動物,因此對小貓的喵喵喵喵喵毫不在意。
白檸總是這般愚蠢,一次次莽撞地将自己的委屈展露無遺。
要知道,委屈,那是要展示給真正心疼、在意自己的人看的,隻有在那樣的人面前,委屈才有意義,才能換來慰藉與呵護。
如若對面根本沒有這樣在意你的人,還毫無保留地袒露委屈的話,隻會讓自己顯得愈發可憐,徒增他人眼中的笑柄罷了。
而他,可沒興趣充當那個憐憫他的角色。
接着,顧凜帶着白檸往車那邊走去。
一坐進車裡,封閉的空間裡,顧凜敏銳地捕捉到白檸身上的變化。
曾經那股刺鼻的酒氣和令人不适的香氣已然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淡淡清香。
這香氣與顧凜一脈相承,又帶着獨屬于白檸的氣息。
這股獨特的氣息,緩緩将方才那些因欲望和惡意滋生出的惡心之感,一點點地驅散。
原本在心底翻湧的惡心與快感,此刻也徹底被安撫下來,消失得無影無蹤。
随着那股不适的情緒漸漸退去,他的心情也徹底平複下來,周身原本散發着的森寒的惡意也煙消雲散。
車内的氣壓逐漸回升,顧凜又恢複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矜貴冷漠的顧家大公子,臉上帶着慣有的冷冽與疏離,仿佛剛才的一切從未發生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