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的面積很小，小到女孩屈膝縮成一團，坐在自己的房間裡，依然是擡眼就能看見兄長在廚房裡忙碌的背影。

顧琮在這方面有些奇怪的固執，葉珀猜測可能是源于兄長對“家”的執念，他對家有着太多的想象，至少在他看來，家不應該隻是一個單純的栖身之處，應該有飯時的煙火氣，有夜晚亮起的燈光，有晨起洗漱的水聲，以及兩個人随時随地可以貼近的體溫和密不可分的氣味。

這樣才算是個正常的“家”——更準确一點來說，是隻屬于他們兩個人的家。

而作為規劃出這一概念藍圖的那個人，顧琮也理所當然地負責起家裡絕大部分的家務，葉珀唯一一次親手烹饪食物，還是六歲那年抓回來的兩隻鳥。在那之後她的手再沒碰過菜刀和油煙，平日裡她把這視作理所當然，但今天女孩看着兄長單薄挺直的後背，莫名有些說不出的心虛。

她輕手輕腳地靠近，在狹窄的廚房裡跟着繞來繞去，對真正幹活的那個人來說其實是說不出的礙手礙腳，但顧琮對妹妹黏糊糊的小動作最多也就是略顯無奈的瞥了一眼，完全沒有半點斥責的意味：“這沒什麼要你幹的，出去等着吃飯就行。”

女孩眨眨眼，半信半疑的退出了半步。

“哥，你真的沒生氣嗎？”貓在門口期期艾艾探出半個腦袋，女孩扒在門框上，小心翼翼地問。

“生什麼氣？”顧琮從廚房裡端出晚飯，招呼葉珀一起坐下來，神色自然地回答：“是說你不聽哥哥的話，今天一個人跑出去直到晚上才回來？還是你哥我出去跑了一圈，嘴皮子都要磨破了，硬是沒找到一個知道你去哪兒的人？”

葉珀：“嗯……”

顧琮和顔悅色：“哥沒生氣，真的。”

葉珀：“……”

噫。女孩撇撇嘴，心想這反應明明就是生氣了。

貓靜悄悄的坐在顧琮的腳邊，女孩也跟着坐在哥哥旁邊，戳戳他的胳膊，小小聲道：“真生氣啦。”

顧琮瞥她一眼，歎了口氣。

“行，我生氣了。”他倒是大大方方承認了，女孩立刻縮縮脖子，目光遊移。

“我不該生氣嗎？”顧琮神色如常，低頭把菜夾進妹妹的碗裡，一邊繼續心平氣和地反問：“你背着我出去了，這沒什麼，你一個人在家呆的無聊，想要出去玩沒什麼問題；可連個留給我的消息都沒有，我想要出去找人問你去哪兒了都不知道該找誰去問。”

這附近的鄰居和慣常出攤的小販顧琮每個都認識，理論上來說，想要從他們口中拼出事情真相一點都不難，可偏偏葉珀太小了，他也太年輕了，年輕得毫無價值和存在的重量，一個毫無背景的小女孩偷跑出去玩又沒了影子而已，在這裡的大部分人眼中，不過是個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這是廢墟，是黑市，是被稱作世界殘骸的伊裡姆。

他們可以和這少年聊天，調侃，随意談笑，給予一點口頭上廉價的關心和叮囑，然後，他們的良心也就到此為止了。

顧琮還不值得他們花費太多的心思去關注他的家人，能告訴他那個女孩的情報，已經是他們最大的憐憫。

誰知道她招惹誰了呢，誰知道她跑去哪兒了呢？

這的人都活的很壓抑，沒有太多的心力去關注别人的苦難。

他們的态度太平靜，太冷漠，太不以為意，反倒是顯得那個臉色慘白、四處急惶惶詢問着妹妹的少年，在人群中變得異常突兀又刺眼。

葉珀失蹤的這會功夫，顧琮已經把這附近跑遍了，但也是意料之中的，沒人在乎他的恐懼，沒人回應他的痛苦——事實上，直到女孩偷偷摸摸回家，被她的眼睛看着，顧琮才覺得自己這一晚上輕飄飄的骨肉終于有了真實的重量，從那個混沌空虛的幽影重新變成被看見的活人。

“我錯了嘛……”女孩沒急着吃飯，她低着腦袋，顧琮看妹妹黏糊糊地挨在自己身邊，從這個角度看上去她的頭頂毛茸茸的一團，貓崽撒嬌一樣把腦袋挨在兄長的肩膀上，小聲咕哝着蹭來蹭去。但很快她想起另外一件事，立刻擡起臉試圖為自己争辯：“不過這件事說到底也是哥有問題，要不是你，人家幹什麼莫名其妙上來堵門？”

顧琮對她一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