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沢蒼介和楓原萬葉的短暫回歸就像是千鳥在春日雨夜睡下時做的一個夢。
夢醒來後,生活一切恢複正軌,與先前毫無不同。
海島天氣變換無常,偏近秋季時更是雨水充沛,三五不時便一場雨降下來。陽光稀缺,花圃中的植物們看着都無精打采。
将花店交給了晴子等人維護,千鳥獨自回家,坐在門邊賞雨。
她掌心正放着一張頗為陳舊的照片,一家四口笑得相同的燦爛,才剛會說話的千鳥坐在父親懷裡,一手牽着哥哥,一手牽着母親。那種美滿家庭的幸福感能夠穿越時間穿透照片,令她現在看見心中還是湧起暖流。
父親、母親在他們兒時依次離去。哥哥一個半大少年保護着她長大,等到她有了自保之力後,也送走了兄長去實現理想抱負。
她好像一直在送離所有親人,唯獨自己永遠留在了一隅之地,被封鎖在這沉寂又了無生氣的宅院。
但是沒關系,隻要還有哥哥在身邊,她留在祖屋就還有意義。
武士家族的人不該永遠停留在同一個地方,總有人需要在路上。但隻要千鳥還在故鄉,那麼兄長無論何時回來,都會有溫暖的家敞開大門歡迎他的回歸。
這就是木沢千鳥的期待、願景和底線。
雨勢逐漸由蒙蒙細雨變大,落在鵝卵石小徑上劈啪作響,千鳥盯着屋檐滴落的水珠走神。
“他們現在在做什麼呢?”她的自言自語很快被雨滴墜地的聲音沖散。
“在海上釣魚,還是在山裡漫步,說不定遇到了武藝高強的武士正在比鬥,或者也在某個地方躲着雨和楓原大人閑聊……哥哥閑不下來的,也不知道有沒有好好吃飯,衣服破了誰給他補呢……”
她托着臉,枯燥的生活讓她隻能不斷幻想着兄長外出遊曆的世界是什麼樣的。
很多時候在她的幻想中不隻有木沢蒼介和楓原萬葉,而還多了一個背着刀的少女背影——那是她。她不精通武藝,卻略通醫術,在二人中不算拖累,跟在他們身邊一齊踏山川,遊各國,遇形形色色的人,品世間人生百味。
好像幻想過了,她也就真的體會過了。那麼到了第二天,心中那一點點遺憾也消散,能繼續獨自在故鄉紮根。
像是為了應這場陰雨的景,木屐踏地的清脆聲從院外傳來。晴子面露憂慮,帶來了一個不算好的消息。
“眼狩令?”千鳥聽見這個詞不禁抓皺裙擺坐直,“什麼意思?”
晴子将一張信紙遞給她,上面寫了新令具體内容。千鳥接過一字一句細看下來,心中掀起駭然大浪。
“聽說稻妻城内已經有很多人的神之眼被收繳了,幕府軍沿着稻妻城為中心輻射,各地也都開始執行眼狩令。隻是我們與主島之間有一片海霧的阻攔,消息傳來得比較慢。别的人無所謂,但蒼介少爺行走在外少有消息傳來,我擔心的是他。”
千鳥想的也是木沢蒼介。
幼時被欺,以至于長大後木沢蒼介是個自由恣意,堅定自我,忍不了壓迫的性子。
神之眼是他在年幼時迅速成長那段時間找到了自身理想而誕生的,對他而言和千鳥在他心中的地位一樣重要。他怎麼可能将神之眼拱手相交!
木沢千鳥臉色蒼白了一瞬,跌坐在地,慌亂的表情在面上閃過,随即在看見晴子的憂慮時又很快掩藏起來。
千鳥努力鎮靜:“那日的貨船是往璃月方向走的,兄長如今未必在稻妻内。你讓人時刻注意着碼頭和稻妻城内的動靜,如果有什麼消息立刻告訴我。還有……我寫一封信,你帶着人遞給社奉行家的神裡小姐。”
信紙潔白,想起那個交情并不算深厚的白鹭公主,千鳥筆尖遲疑了一下。但很快墨汁成型,由不得思索,她開始書寫信件,将一個不算困擾的請求藏進信封。
晴子很快就把事情妥帖的辦了下去,等人走完,千鳥站在寬敞的卧室中,隻覺得秋風寒雨灌入其中,她深處潮濕與蕭瑟,找不到出路。
木沢蒼介遊曆在外捉摸不定方位,千鳥即便寫了信也不知該寄向何方。自從聽到這個消息後她心中便隐隐有種不好的預感,千鳥不願承認,隻能将原因推脫給始終不見清朗的天氣。
晴子三五不時便帶來一個誰被剝奪神之眼的消息,千鳥一邊膽戰心驚着,一邊又慶幸每個消息都與兄長無關。
神裡绫華的回信言語溫和,帶着濃濃的安撫情緒。但細看内容,社奉行也暫時對眼狩令的頒布無能為力。
這對于上位者隻是一道滿足權禦的指令,但對于神之眼持有者以及他們的家人而言,無疑是一道逐漸逼近的催命符。
憂思難解導緻千鳥不斷在半夜大汗淋漓驚醒,心髒像是不斷泵入又洩氣般起伏。焦慮伴着恐懼深深埋入心底,她不敢入睡。
背後好像有一隻無形的巨手将她牢牢抓緊,仿佛有隻潮濕陰郁的怪物攀附在千鳥脊柱上窺伺着她纖細頸子上那條青色血管。
被褥和厚衣無法給予千鳥溫暖,她隻能茫然的跪在父母遺像面前求得安甯,一點點把憂慮說出來,最後枯坐一夜。
這樣難食失眠,不消兩月,本就纖瘦的千鳥更加消瘦。臉頰肉消失,下巴尖尖,鎖骨腕骨踝骨都突出得異常明顯。
披着冬季厚衣時也單薄一片,好似很快便會被吹散在風中,融化在雪裡。
鎮上開始讨論她是不是病入膏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