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比紀襄高出一個頭還不止,錦衣玉帶,膚色雪白,卻絲毫沒有柔弱之态,反而襯得明秀英逸的一張臉皎然如玉。
此時,一陣春風溫溫柔柔拂過,夾雜着幾點落英,紛紛揚揚。有一片粉白花瓣,便落在了他衣裳的肩頭上。
紀襄眼眸下方也被沾染一片,她伸手拂落,眼前雖然朦朦胧胧,卻分辨出了他的神色很是平靜清明。
約摸是覺得撞到這樣的事很無聊吧。
他沒有碰到紀襄的手,朝她略一颔首,身後跟着的青衣小童已經接過了他手裡的食盒。
紀襄的第一感覺,便是愈發難堪。原本就漲紅的面頰,幾乎要滲出血來。
還是被人瞧見了她這狼狽模樣。
小童臉上含笑,道:“姐姐,我給你拿進去。”
笑嘻嘻的,很是熱心。
她朝這半大孩子勉強露出一個笑,飛快道了句謝,又讷讷道:“多謝你,司徒——”
紀襄頓住了,突然間不知該如何稱呼他。
上一次見面,她還是一個十一歲的童稚女孩兒,除了幾位皇子要稱殿下,宮裡常出現的幾個少年,太後都讓她喊哥哥。
可眼前的男人已經盡數褪去了少年時的青澀稚氣,她也不是個小女孩了,再喊他“司徒哥哥”實在不合适。
而直呼其名,又實在失禮。
正遲疑稱呼,她冷不防和他四目相對。
他的雙瞳漆黑若曜石,透着一股清淩淩的淡峭意味。
紀襄抿了抿唇。
他大概已經不記得她了,當她是個尋常宮女吧。
“司徒征。”
他似乎是覺得她忘記了他名,提醒她。
紀襄頓時為自己方才的猜想有些難為情,含含糊糊應了一聲,側過身去抹了含着的一包眼淚。
在這個小插曲後,她心中依舊是滿腹委屈,和她一向珍愛的自尊受損後那深深的屈辱之感。
恍恍惚惚間,她知道自己該回去了,卻是心跳如鼓,四肢都像是被那一句公然嫌棄的話抽走了力氣,酸軟得很。
司徒征沒有開口催她,卻也沒有推門而入,靜靜地立在她身旁不遠不近的位置。
殿内想來已是酒酣耳熱之際,話語聲鼓噪,笑聲舞樂聲已近狂放。
一門之隔,殿外卻是沉默相對。
他沒有就章序的話多言什麼,令神智已經恢複清醒的紀襄後知後覺地松了一口氣。
誠然,司徒征的性格絕不會為她打抱不平,他們的關系也沒有熟識到這地步。但若是他表現出一絲他聽到了的意思,紀襄光是想想,就又想哭了。
不知為何,她很确定司徒征應該是聽到了。
紀襄平複心緒,臉上勉勉強強擠出一個笑容,自覺回宮後能在太後面前混過去了,才同司徒征禮貌道别。
“回吧。”
司徒征道,他已來遲,沒有立刻推門而入,而是靜立看着紀襄徹底走出了臨華殿的宮阙。
宮道已經空空,他才走了進去。
殿内觥籌交錯,隻空一席,長長的桌案上水陸畢陳,八珍玉食。見司徒征姗姗來遲,衆人都笑着打趣了幾句。
今日做東的五皇子殿下見他的小仆手裡還提着一個食盒,問他是從哪裡來的。
司徒征道:“是太後命人送來的。”
半句話也沒有提紀襄。
衆人隔空謝了幾句太後,各自喝酒去了。若是旁人來遲,必然是要被罰酒捉弄的。隻是司徒征為人清淡,他在出京前,便不愛說笑不喜酒樂,令人不好接近。
如今在南地古刹修行五年,還有傳聞說他修行的是一門童子内功。不然,怎麼會陛下幾日前賞賜他兩個美人,他都拒絕了?
是以,衆人也都識趣地不去招惹他。
宴席上氣氛重又熱鬧起來,太子笑着輕聲問坐在一旁的司徒征:“可是有事?”
“無事。”
他輕描淡寫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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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襄成功敷衍過了太後,推說身子不舒服,回了卧房。
一回到卧房,阖上門,她再也忍不住了,伏在枕上低聲抽泣。
她和章序青梅竹馬多年,從未想過,他竟然對自己如此嫌棄。
不得不認清,章序大約是并不願意娶她的。隻不過是因為太後看中她,才讓自己的侄孫娶她。
紀襄少女心腸的绮夢,在隔着扇門的冷言冷語裡,徹底碎了。
第一回見到章序是何時,她早就已經記不清了。隻是此後年年歲歲,總是在長秋殿裡見面。等年歲漸長,便是他悄悄拿石子砸她窗戶,她若是不出去,就一直砸。
兩人偷偷溜到一處,說說笑笑。
他會給給她講宮外的事情,給她捎帶些小玩意。
紀襄的哭聲漸響,添了幾分茫然不知所措。她實在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讓他要這樣落她顔面。
如果對她全然無意,為何半個月前還在砸她窗?
不過須臾,她就收聲咬住了手帕,生怕發出一點聲音引來太後或是其他宮人的詢問。
幸好,很快便能出宮了。
家裡縱然有千般不好,至少能讓她哭出聲響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