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初是兩年前,在一位勳貴公子的别院裡認識章序的。
她不小心摔破了一個前輩姐姐的脂粉盒,被她領着十餘人,壓在偏僻小院裡的廊道上扇巴掌。這些姑娘都是跳舞唱曲的,為着窈窕身姿頓頓食不飽腹,但打起來人力氣可不小。
蕊初哭着求饒認錯,反而使得打她和圍觀的人都嘻嘻笑起來。正當她以為要毀容時,突然有人閑逛時路過,救了她,并且向主人要了她。
事後回想,蕊初隻覺如夢似幻。
在最絕望的時候,是章序趕走了那些人。她想起時,已從痛楚變成了羞澀,和不可思議。
她當時滿臉紅腫的指痕,也不知章序是怎麼看上她的?
他是太後的侄孫,門第高貴,居然會看上她一個卑微的藝伎。這一切宛若美夢中,令她飄飄然的。章序帶走她後,就把她安置了一處别院裡。
起初,章序一個月裡總有十天是來找她的。
他和她說話的時候很少,通常都是睡完了就走,不會停留。即使如此,她也感動萬分,知道他事忙,盡心盡力無微不至地服侍他。他并不拘束她出門,偶爾還會給她帶脂粉首飾。
蕊初幸福地想,她即使是為他死了,也是值得的。
半年後,章序漸漸冷淡起來,來看她的日子少了。她心中不安,旁敲側擊,知道章序在酒肆等風月之地也有過幾段露水情緣。一開始,蕊初傷心極了。但很快她就想明白了,她這輩子也不可能成為章序的妻子,根本約束不了章序的風流事。
她難過的,是他心裡不是隻有她一個。
原本,這般的日子就在她滿心滿眼的情意裡過下去。直到幾個月前,她從章序口中得知,他有一個青梅,他從小就心悅她,想要娶她。
他會讓太後賜婚。
蕊初面色煞白,根本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她其實并不在意他會娶妻,畢竟這是遲早的事,隻是害怕他娶到心上人後會再也不來看自己。
而最令她惶恐的是,三月前章序給了她一筆銀錢,命她離開京城。他承諾,會派人護送她回祖籍。
蕊初苦苦哀求,稱絕不會去打擾他的未婚妻,她隻想留在京城。章序有些心軟,沒有強硬逼她走人,但也沒有因為她的眼淚改變主意。
自己若是走了,是活不下去的。她早就想好要一輩子服侍他,報答他的恩情,為奴為婢都心甘情願。她不斷哀求,總算拖延了些時間。
蕊初想起章序偶然間提過他的心上人,說她脾性很溫柔,很善良,很可愛。
既然溫柔善良,應該能容下她吧?一個高門大戶的姑娘,應該能容下一個小小的歌女吧?
她實在不願意離開章序,便使銀子找了幾個附近的閑漢,讓他們盯着紀府的動向。
等了多日,好不容易等到紀襄出門,她立刻便雇了馬車跟上她。
法雲寺香火旺盛,即使時辰還早,來求神拜佛的香客依舊不少。蕊初混在虔誠的人群裡,目不轉睛地看着紀襄的身影。
紀襄今日穿着玉色衫裙,裙尾繡着一圈如意紋,清新素雅。一進大雄寶殿,她就摘了淺色帷帽,露出一張嬌柔白淨的臉,恰似花樹堆雪,清麗忘俗。
她恭恭敬敬地在佛像前叩首祈願,又捐了一小筆香火錢。紀襄和碧梧二人都沒有來過這裡,沿着各處寶殿逛了逛。行至午時,二人用了一頓素膳。
紀襄和碧梧走出了膳房後,她突然道:“碧梧,你替我去買些素油做的糕點吧,我去前頭那棵大木槿花樹下等你。”
木槿花樹是二人适才路過的,地處幽靜。碧梧有些奇怪,但還是應了一聲就折返回去。
紀襄不緊不慢地走到花樹下,她用手帕擦幹淨一塊大石,安坐了片刻。
見人還沒有出來,她也沒有耐心再等她。說不定,是自己會意錯了。
她才剛起身,蕊初焦急地從一堵牆後走了出來,朝她行了個禮,細聲細氣道:“見過紀姑娘。”
紀襄在拜佛時察覺了有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細心觀察了一路發現是個手無寸鐵的年輕女子,才支開了碧梧。她也好奇,她完全不認識這個姑娘,不知她有何事。
“你是何人?”
眼前的姑娘慢慢擡起頭,姿态優美,随着她擡頭的動作,紀襄看清楚了她的臉和她發髻上的首飾。
真是奇怪,她們今日都戴了一支鑲琥珀珠銀絲雙蝶钗。
“我名蕊初。”
紀襄眉頭微微蹙起,就聽蕊初繼續說道:“是章郎君的人。”
刹那間,她腦中嗡嗡作響,似是有人在她耳邊重重敲鑼打鼓,聽不見外界一點聲音,看不清眼前景象。
紀襄怔忪道:“你是章府的?”
“不是的。”蕊初瞅着她臉色,将自己和章序是如何認識的一五一十地說了。
“紀姑娘,我絕無想和你争搶的心思。可我父母都已經早早離我而去,即使回了祖地也無人依靠照料。我服侍章郎君已經慣了,他執意要送我回去,他并不知道我會來找您。求求您和郎君提一句,讓我留下來吧。不論是在外邊,還是您願意給我一個進府做奴婢的機會,我一定好好服侍您和郎君,絕不會生出别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