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十一說着話從二樓走下,下到樓梯一半她就看到立在鋪外的那個人。
朦胧雨霧中,油紙傘下的人身量清瘦颀長,身着一襲青色長衫,長衫一角被雨水浸濕,貼在修長的小腿上。因為舉着油紙傘的緣故,左臂上的衣袖微微滑落,露出了一段白皙腕子。而舉着油紙傘的左手,骨節分明,透着書生獨有的清俊感。
馮十一下樓的動靜傳來後,青色傘面微擡,露出了隐在傘面下的那一雙恰似幽潭的雙眸。幽深雙眸下,是高挺的鼻梁。而高挺鼻梁之下本抿着的一雙薄唇,在看到馮十一後微微上揚,萦繞在傘面下那一抹清冷也随之散去。
“娘子,我來接你回家。”
男人的聲音如人,溫潤又清冷。
馮十一站在樓梯之上,遙遙看着站在鋪外的人,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她的夫君,長的真好。
成婚這半月,她雖睡不好,但是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氣度,比她幼時想像的夫婿模樣好了不知多少。
馮十一無父無母,自幼在大街小巷中流浪。栖身躲避在各處屋檐下時,她見過太多人家私底下的樣子了。轉來轉去,她發覺唯有教書先生家總是一派祥和,不似街頭陳屠戶家,也不似巷尾的王木匠家,整日不是吵架就是幹仗,她聽了都累。
所以自那時候起,馮十一心中就暗暗發願,她如果要成家定也要找個教書先生當夫君。即使沒多久後她就被哄騙進了青衣閣在厮殺中變成了一個殺手,她也一直未曾改變過這個念頭。
不知道東家過往的大發,看着門外挺拔而立的身影,悄無聲息默默後退了幾步。大發原覺着自己的長相在竹溪鎮上那也是能排的上名号的。但在面對他東家的新婚夫婿時,他自慚形愧。
大發默默後退的時候馮十一也從樓梯上走了下來。下了樓梯後她徑直朝着鋪子大門走去,每走一步,她嘴角的笑意就更盛,而她心中原本的那一抹郁燥早在她見到門外的人的那一瞬間就消失了。
馮十一走到大門旁,站在門外的人把傘面微微後傾,防止傘面上的雨滴落到她身上的同時也露出了自己的面龐。
“夫君今日怎來的這麼早。”
“今日雨大,早些散學了。鋪子裡還有事要忙嗎?有事的話,我等娘子。”
男人聲音溫和,馮十一搖搖頭:
“無事,今日雨大,沒什麼客人,可以早些回去。”
說着話,馮十一跨過門檻,本後傾的傘面在她跨出大門的之時向她傾來。此時,撐着傘的人也注意到了她青裙上的濕漉。他微微蹙眉。
“怎麼濕了,淋雨了?”
馮十一笑笑,擡手環上了他舉着傘的左臂。
“方才杯盞沒拿穩,灑身上了。”
“那快些回家把衣裳換下。”
“嗯,好。”
穿着同色青衫的夫婦倆共撐着一把青傘邁入了雨幕中,站在鋪門邊上的大發看着那雙背影漸行漸遠後回過頭。
“老趙,東家何時把杯盞打翻了?怎麼沒喊我收拾,東家不會真想把我換了嗎?”
大發一臉緊張,老趙則默默翻了個白眼,擡腿上樓。
那姑奶奶每回一見到自己的夫婿就什麼都忘了,樓上的窗肯定還沒關。
***
大雨下的小鎮街巷中,行人寥寥。天快黑了,街邊許多店鋪半掩了門,走在街巷中,還能聞到飄來的縷縷飯香。穿過街巷,跨過一道橫跨在河道之上的石橋,便到了一片民巷裡。比起街鋪那邊清冷,民巷中熱鬧了許多。嬰孩啼哭聲,孩子嬉鬧聲,大人的叫嚷聲,夫婦的争吵聲此起彼伏。更多的是大雨天還不忘聚集的一處閑談的婦人們的高高低低交語聲。
“喲,郁夫子這是接馮娘子回來啦?”
夫妻兩路過婦人聚集處時,那些婦人熱情同他們打招呼。半月前還是“馮姑娘回來啦?”,如今是“郁夫子接馮娘子回來啦?”。
話語變了,但馮十一敷衍的态度一如既往。她扯了扯嘴角微微颔首示意就當打過招呼了,而她身側的人卻很溫和,不僅笑着示意還回應了她們。
“嗯。嬸子們用過晚膳了嗎?”
一衆婦人看着男人那張面龐先是怔了一瞬,随後争相恐後道:“用過了,郁夫子還沒吃吧。”
“嗯。還沒呢。”
兩句話後,夫婦倆倆相攜而過,站在原地一衆婦人看着夫婦倆走遠後把頭又湊在了一處。
“你們别說,這馮娘子和郁夫子還真相配。一個俊秀,一個貌美。當時說他們要成婚我還不信,沒成想還真成了。”
一個身型豐韻的婦人不屑接道:“什麼相配,一個滿身銅臭的商女,一個是學富五車的才子。這能成婚還不是馮娘子使詐,诓郁夫子下水救她,不然郁夫子怎會娶她。”
坐在豐韻婦人身側的婦人聞言嗤笑一聲:“陶嫂子啊,我看你啊就是說酸話。不管人家馮娘子怎麼落水的,最起碼人家郁夫子願意救馮娘子,更願意娶她。不像有些人的女兒,假裝崴腳硬生生往人家郁夫子身上撲,人家郁夫子就是不接,最後自己摔了個狗吃屎。”
婦人話落,四周的婦人們都捂嘴笑了,唯有被婦人一頓嗆聲的豐韻婦人漲紅了臉:“你...孫春花...你簡直潑婦。”
一衆婦人是見夫婦兩走遠了才議論的,所以也沒有特地壓低音量,殊不知她們這一番熱鬧都落在耳力極好佳的夫妻二人耳中。
環着夫君的臂膀,馮十一撇了撇嘴。
這些婦人,真是信口胡說。哪是他救她,明明是她美人救書生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