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還得從驗屍的仵作那裡說起。
玉大福的屍身是在鋪子的櫃台下發現的,當時錢匣都被翻出來,零碎的銅子撒了一地,打翻的香蠟紙錢把玉大福的屍身遮得嚴嚴實實的,任誰也瞧不出這底下躺着個人,當時于氏嚷着周平卷了鋪子上的錢逃了,大夥兒都忙着抓賊呢。
忙過一陣後,誰也沒能抓着周平,玉大福又不在鋪子裡,都猜他又去鄉下了,于氏也不願意報官,隻得草草了事。
還是鋪子裡有個夥計收拾貨物時踩了一腳的黏糊糊的血,他尋着血迹這才發現自家掌櫃早已死得透透的了。
按仵作所說,那玉大福怕是前一天晚上就已死了,第二天兇犯趁着夥計逃走的亂子,又把玉大福給藏在了櫃台下,用香燭紙錢把他給遮了起來。
兇犯必定是香燭鋪子裡的人了。
陳知縣一大早還在打哈欠呢,聽仵作這麼一說登時就清醒了,“這下卻不好放人了,香燭鋪子裡的都給我狠狠的審問一番,那逃了的周平不必說,必要将他捉拿歸案。我治下竟出了這樣的兇案,不将兇犯繩之以法如何向翠峰縣的父老鄉親交代。”
而玉大福的死也有幾分蹊跷。
“他身上雖有幾處刀口,胸口又插着一把剪刀,可傷口卻不深,并不是緻命之處,倒像是死後才插上去的。真正要了他性命的卻是脖頸後的幾處刺傷,傷口又細又深,其中一處恰好紮中了玉大福的脖頸,使他當場斃命。這處不起眼的傷口才是他的緻命傷啊。”
仵作年紀雖大,驗屍卻細緻,隻苦于在縣内尋不到個徒弟,所以一把年紀了還要在衙門做事。
仵作剛喝了一大壺濃茶勉強支撐着自己不打瞌睡。他苦熬了一宿,終于是趕在天命前,将驗屍單子填好呈給了知縣大人。
“兇器呢,可尋着了?”陳知縣心中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仵作經驗老道,說兇器并不是常見的刀斧,這樣又細又尖能捅死人的物件隻能是女人頭上的簪子了。
“兇器應是一根銀簪子無疑了。”仵作呈上一方棉帕,上頭擱着一截尖尖的帶血的簪頭。
兇犯用力之深,簪子竟還斷了一截在裡頭。
“兇犯是個女人?”陳知縣料定那于氏必不清白,“好啊,我看正是那于氏殺了自己的丈夫,又把屍首抛在鋪子的櫃台下。速派人去将于氏捉拿歸案。”
“大人且慢!”師爺攔住了他,“還是另尋個由頭吧,若那于氏不是兇犯可怎麼辦,于家人可不少呢。”
“怎麼會不是她,難不成還有别的婦人能捅死玉大福,又把他搬到鋪子裡藏着,依我看,那逃了的周平就是于氏的奸夫。她夥同奸夫害了自己的丈夫,沒想到她的奸夫畏懼之下逃走了,她又扯謊說人跑了,想把罪名都推到周平身上。哼,她打得如意算盤。卻沒想到她侄兒報官了。”
師爺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大人,那于氏是個沒兒子的婦人,她家連個妾生子都沒有,隻養得一個女兒。她好端端殺了自己的丈夫叫自己成了個沒兒子的寡婦做甚?且她連個抱兒子也沒的呢。”
寡婦失業,日子就艱難,更何況是沒兒子的寡婦。
就如這于氏,你别看她往日多得意,隻看她昨日剛死了丈夫,連夜就有族人來要把她和她女兒都嫁出去,好過繼兒子給他家呢。
“聽說連于氏的叔伯也是這麼想的,隻是于氏性子烈,把自己和女兒都關在屋子裡,拿着刀架在脖子上不許别人進去,自己也不肯出來呢。”
仵作雖忙着驗屍,沒有出縣衙的大門,可老妻來送吃食時和他說了此事,“于氏也怪可憐的,大人要不然再叫人去鄉下打聽打聽消息,他們不都說前日玉大福就回了鄉下嗎?說不定有什麼消息可打聽到的呢。”
師爺也勸,“孤兒寡母着實可憐,大人不如縣叫人把他們接到縣衙叫人看着,再尋着那周平來對峙,免得叫人說咱們縣衙欺人……”
陳知縣覺得有理,他自诩做不出欺人孤兒寡母的道理,就叫人去接了于氏母女過來,然後又叫人去鄉下。
隻是,這人雲亦雲是常有的事兒。
等消息傳到春榮他們耳朵裡時就變成了:于氏同鋪子裡的夥計有染,連同奸夫一道殺了自己的丈夫後想要私奔,結果被自己的侄兒告發了,玉家族人要拿她浸豬籠呢,隻是知縣大人那邊先将她們母女給關起來了……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二郎怎麼會做這樣的事呢!”
徐家人現在住在客棧裡,那裡人來人往,做什麼的都有,風言風語難免傳到了老爺子耳裡,畢竟說閑話的時候誰會管身邊有沒有閑話裡的人的家人。
别說老爺子不信、春榮他們不信,就連最嫌棄徐二的老祿也不信。
“别的先不說,男女之事上,二爺可是個正派人呢,原來他在檀州讀書的時候,不管誰家的小娘子,他都不肯多瞧的。況且、況且……”老祿猶猶豫豫的說:“二爺生得俊,那鋪子裡的掌櫃娘子隻怕是不曉得哪裡來的一根老蔥,二爺會瞧得上她?”
徐生員皺眉道:“這是容貌的事嗎?這是污名啊,隻怕二郎是受了無妄之災,他最不聽話了,要是早些給家裡寫信就好了……”
他聽說玉家的情況後,連道不妙。
這玉家就是塊大肥肉啊,他家沒有兒子,這樣的人家無論是誰都盯着想要咬上一口,誰都想要去占些便宜。
那于氏究竟是不是個清白婦人已經不重要了,隻要那些人想要玉家的錢财和鋪子,于氏就清白不了。隻怕沒有奸夫也要硬生生編造個奸夫出來給他。
他們尋到些由頭就能打死于氏,或是賣了她。
二郎就是這樣倒黴,恐怕那些人見他模樣生得俊,又是個外鄉人,就要硬生生叫他咽下這口馊飯。
徐生員有些怨弟弟了,他又不考科舉,做什麼生得這樣俊,那張面皮配上那麼顆榆木腦袋,簡直是暴遣天物!
“這些個人簡直喪良心……”徐生員心裡堵得慌,他現在隻盼着案子能盡快了解,叫二郎能保住性命就是大安了。
春榮眼下也真是慌了神,她不曉得該怎麼辦才好了,她和阿滿、冬哥不能沒有爹爹。
他們已經沒了娘,不能再沒有爹了。
得想個法子才行。
她依稀記得自己之前在玉家幫工時,見過鋪子裡的幾個夥計,瞧着都是老老實實的,像那個周平年紀是最小的,也有二十來歲了,可人也勤快,常幫燕姐她們做事,隻可惜他害怕胡老九揍他。上回胡老九來鬧事的時候,他也跑了,隻敢偷偷回來幫燕姐她們些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