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自己在玉大福這樣的處境下,隻怕也不敢将兒子輕易帶回去。那女兒呢?女兒怎麼辦,女兒能出嫁,能招贅。因女兒已成人,而幼子卻還在襁褓中,正是需要人照顧庇護的時候。
如果是玉大福的話,他不會也不希望女兒出嫁,他會更想要一個能留在家裡奉養雙親的孝女,一個能庇護幼弟的賢良長姐……
不行,不能再想下去了。
徐生員将玉家的事情擱置在一旁,轉而提起了旁的事情。
例如,汝甯公主又是如何的荒唐如何的放縱家奴,又是怎麼侵占民田修建園林,而官家卻不忍骨肉離間,不肯責罰她。而鐘娘娘的兄弟們又是怎麼欺男霸女為禍一方,卻因為有個好姐姐好外甥,隻被官家罰了年俸……
徐二被關了一日一夜有餘,遭了很大的罪。獄卒不曾在他身上用刑,可牢裡的條件本來就沒多好。他又固執,非要在牢裡受這個罪,不慎感染了寒症。
這下又走不成了,衆人隻好先叫他在客棧養好病再啟程。
見爹爹平安無事回來了,春榮喜不自勝,這些天都乖乖守在爹爹跟前服侍他吃藥。就連一向頑皮的阿滿這些天也乖乖的,不吵不鬧,也不偷吃糕餅了,說要留給爹爹吃完藥後甜嘴巴。
徐二頭一天回來的時候先是被老祿幾個人硬壓着洗了個熱水澡,柚子葉泡的呢。說要替他去去晦氣。
他當時病得厲害,隻想倒頭睡在又軟又暖的被褥上,哪裡有力氣洗澡。但拗不過他們強壓着,這麼一頓折騰後沒想到病先好了大半。他一回來,老爺子也送了口氣,人也精神起來,連粥也能多喝半碗了。
徐二現在半靠在床上,端着剛剛喝空了的藥碗,陪着兒女說閑,自離開熙州後,好久沒有過這樣的閑暇了。
事情一連串的撲過來,壓得徐二喘不過氣。
他其實一直一直想要争一口氣。
少年時,他争強好勝總想赢過大哥。可惜,争來搶去的除了惹得母親厭煩,父親歎氣,并沒有别的用處,況且他一次也沒有赢過大哥。
之後,他提着包袱跟着爹去了流放的地方,那個時候他以為自己終于能赢一次了,大哥留在檀州,他不能在爹跟前盡孝,自己能!
可惜……
“可惜了,到底是沒能赢一次的啊……”
一次也沒能赢,輸着輸着他終于成了個碌碌無為之人。隻是,不甘心啊,怎麼能甘心呢。
“爹爹在可惜什麼呢?”
阿滿在被子上找了半天,剛剛吃的糕沒有掉出來呀,真是奇怪。
沒想到自己剛剛竟然把心裡話說了出來,徐二有些尴尬,推說自己為鋪子裡的夥計可惜。
“掌櫃的死了,他們都丢了活計,怎麼不可惜呢。而且最可惜的是那個周平啊。”
“周平?”
春榮這幾天在街上,到處都聽到人說玉家的事情,閑話傳得亂七八糟的。
她偷偷溜出去,想看看燕姐,卻不知道哪裡才能找到她。
春榮對周平有印象,這人平時不怎麼愛說話,見了于嬸子更是像耗子見了貓,怎麼會像别人閑話說的那樣呢。倒是一見了燕姐就羞紅了臉,那麼大一個人了,面皮子薄得很呢。不過既然爹爹都這樣說了,那周平應該真是冤枉了,畢竟爹爹從不說謊。
“他既然是冤枉的,那咱們去和知縣大人說,去告訴他。不能叫好人别冤枉了。”
“你怎曉得他就是個好人?”
春榮一下子被問住了,難道不是麼。
“他都被人殺了呀,多可憐啊。”
這麼可憐,一定是個好人。
春榮的這些想法幼稚得可笑,連徐二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的什麼傻話,别說是我的女兒,怎麼這樣傻?”徐二意味深長的說,“因他被人殺了就可憐,就是個好人?你可少些這樣的念頭,這世上多的是惡人,隻是他們沒機會作惡罷了。那玉掌櫃也死了,他也可憐麼? ”
“不可憐!聽說他殺了周平呢!”春榮脫口而出後,自己也愣住了。
咦?
“怎麼不說話了。”徐二揉了揉春榮的頭,說:“你看,你都不認識那個周平,他哪裡可憐了?你認識玉掌櫃,知曉他殺了周平,所以玉掌櫃死了,你也不覺得他可憐。而周平你不熟悉,也不曉得他做過些什麼,隻是因為他丢了性命,你同情他罷了,萬一他也做過惡呢?”
“可……可看着不像啊。”
周平是個看着沒什麼出息的年輕人,有些倒黴,有些可憐……
“這種東西,哪有像不像的。”徐二歎氣,“以後别這麼傻乎乎的了。”
春榮被說傻,她很不服氣,見爹爹今日心情大好,春榮還敢還嘴了“明明爹也不聰明!爹爹才是那個傻瓜呢!!”
“咦!”被女兒這麼說了,徐二傻眼,自己哪裡傻了。
“大伯父說了,爹爹是個大傻瓜,明明别人要放你出來,你自己偏要留在牢裡喂虱子。大家都說爹爹傻呢!”
“這、這……他胡說!都是胡說!我才沒有!”徐二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立刻就找大哥算賬。
怎麼什麼話都給孩子說,自己當爹爹的顔面何存!
徐二父女這邊說周平是個可憐人,是個倒黴蛋,卻沒想這個可憐人,倒黴蛋竟做了些不可憐的事情出來。
緣由麼,當然還是出在燕姐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