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一見到她就問錢。
顧若心裡一沉。
她忍不住後退了一步,想甩開賴桂枝的手,又生生克制住了。
“什麼錢,我沒有。”
“這半年我掙的錢不是都交給你了?”
“你說給我攢起來,年後去複讀。”
賴桂枝聽到她的話,臉色瞬間慘白,她一屁股坐去地上:“沒了,全部沒了。”
“都被你哥拿走了。”
“他把竈膛掏空了,裡面的錢全拿走了,你給的,家裡賣肥豬的,一共七百八十多塊,全拿走了。”
“拿走了,還全輸了,一晚上啊,他輸掉三千八,自己帶去的一千多輸完了,還倒欠王疤子他弟兩千塊,加上他這一年陸陸續續欠的,一共三千塊。”
“三千塊啊,拿什麼還啊,咱們家都被砸了啊!”
“要是不還錢,人家就要來燒房子了!”
他把竈膛掏空了。
一晚上輸了三千多,帶去的一千多輸完了。
顧若腦袋轟的一下,想起什麼,她臉白下來,拔腿就往家跑。
顧家的房子是顧良才還是木匠那會兒造的,沒和她大伯小叔家一個院子,獨立出來造的一棟青磚瓦房,獨門獨戶,後面一片幽翠竹林,為了安全,還造了院牆,安了院門。
小青磚的院牆,種着四季青爬藤,老式古樸的木門,為了耐用美觀,顧良才當初給門刷了紅漆還抹過一層桐油,門上兩個銅制門環,頂上是青瓦鋪成的屋檐,門前兩個刻雕石墩。
盤山村村民大都圍院造房,共用院壩,早年盤山村磚瓦房不多的時候,似顧家這樣的屬于村裡獨一份。
顧若一直覺得他們家的房子雖然比不上如今村子裡有人造的小兩層樓,卻是古樸漂亮的。
但今天,這樣的漂亮不見了,紅漆木門歪歪斜在兩側,被外力破壞的合頁斷裂出木刺木屑,門上幾個大腳印落下的地方裂紋斑駁,門口一個大紅塑膠桶破裂在地上,邊上各處亂濺着粗碗碎瓷片雞血,和被踹飛的簸箕雞毛鴨毛。
院子裡,前幾天收拾好的柴火垛倒塌了,滿地的幹稻草碎木頭,屋檐下晾曬的幾塊兒臘肉扯也扯扔在地上,連晾衣架都沒能幸免,歪了條腿斜倒在牆上,晾衣繩上的衣裳破布一樣散在牆角,草垛上。
門檻石上,顧良才耷拉着眼皮靠坐在門上,削平得隻剩一節腕骨的手抱着一個酒瓶子,好像還沒酒醒。
顧若掃一眼院子,心裡更沉,她摔下背上的背簍便沖進堂屋,拐進了右邊的廚房。
沒了。
三百五十一塊五毛八,她讀書的錢,沒了,不見了。
外面的天陰沉沉的,黑雲聚攏,隻有一扇小窗的廚房烏麻麻一片,顧若趴在竈邊,把煙囪下面塞的幾塊磚全掏空了,底下的土都刨出來兩寸,也沒看到她拿小瓦罐子裝的錢。
心裡強烈的不安落成現實,她攥緊手裡的鐵鍬,起身又沖了出去。
“顧何友人呢?”
“那畜生人呢?”
顧若跑到門口,眼裡冒火,恨不得殺人。
院子裡,顧良才好像睡着了一樣,過了會兒才掀着醉出血絲的眼看了看她:“找他做什麼?”
“趕緊把錢拿出來,不然這房子要被燒了。”
“拿屁!”
“哪有錢?”
“哪有錢!”
“全被那龜兒子拿走了!”
“他為什麼不去死!為什麼不去死啊!”
賴桂枝拖着腳走進院子,看着顧若攥着鐵鍬絕望的樣子,最後那一絲期待也沒了,她站不穩的靠在門上,眼裡的淚不住往溝壑填滿的臉上滾。
“這要怎麼辦,拿什麼還,拿什麼還啊,以為今年能好點的,能好點的啊!”
“怎麼辦,怎麼辦,問你啊!”
“要不是你回回給那畜生擦屁股,他會一次次變本加厲成這鬼德行?”
“還不是你們慣的。”
“你隻知道壓榨我,我連上個學都得求你!”
顧若恨得雙眼紅透。
她不明白,自己是造了什麼孽,要生在這樣一個家庭,酒鬼爸賭鬼哥都被她碰上了。
三百五十一塊五毛八,再加上她不得不交給賴桂枝的二百二十六快七,五百多塊,她辛苦掙了大半年。
她高中畢業,卻沒有城市戶口,這兩年國營單位效益又差,她在鎮上縣城都沒找到工作。
為了掙錢,她夏天跟着收糧隊的去割稻,每天早上五點就起床,手上都是稻草葉子割出來的口子,臉被曬得脫皮,天冷了,收糧隊散了,她起得更早了,淩晨四點就起來,挑着快一百斤的菜走一個小時路去鎮上賣,從秋天賣到冬天,從滿手的菜漿到滿手凍瘡,她掙得很辛苦,就這麼被一個強盜小偷給偷走了。
憑什麼!憑什麼啊!
她很小心了,知道房間不安全,哪怕挂鎖都沒用,她在廚房賴桂枝藏錢的廢竈竈頭的煙囪下面挖了個坑。
裡面常年堆着柴灰,就算賴桂枝去找錢,也不會注意到煙囪底下,但還是被偷了。
“他為什麼不去死啊!這種禍害人的畜生為什麼活在這世上!”
顧若實在氣不過,拎着鐵鍬就要出去找人。
賴桂枝看見她一副兇煞的樣子,趕緊從地上爬起來拉住了她。
“做什麼去?”
“你想做什麼去?”
“你别亂來!他是你哥!他是你哥啊!”
賴桂枝實在太怕了,這幾年家裡變故大,這個本來就有主意的女兒脾氣也變得越來越左,她是真會動手的,顧良才脖子上那條疤現在還和蜈蚣一樣爬在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