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和幾日前的地脈有關系嗎?母親在外面遭受了什麼?”江竹野把疑問和恐懼咽回肚子裡,咬緊了牙,擡眼望向遠處連綿的城牆和刺眼的陽光,然後瞳孔驟縮——
一路向前狂奔,同城門相接的黃土地上黑壓壓的一片,穿盔帶甲的士兵同密密麻麻的黑淵獸群糾纏在一起,叫喊聲震天。
這是過去十幾年都未曾見過的光景,雲瑤鎮的地脈穩定了十幾年,将士從骨子透出來的安逸被這突如其來迅猛進攻擊得粉碎。
本來是個溫暖的天氣,她卻十指生寒。
要變天了。
江竹野策馬奔進醫館,把門口的小童吓得瑟瑟發抖。她踉踉跄跄着幾乎是拖着醫者進了内堂,血紅着一雙眼讓他救阮陸行。
那毒實在太強,縱然江竹野的處理速度已經很快,殘留的部分卻仍順着手掌一路上行,如果不是阮陸行狠下心來自斷一臂,恐怕此時已經深入骨髓。
待到傷勢穩定下來,止了血,江竹野才恍恍惚惚放下心來,她跪倒在地,發現自己已經被浸成血色,在幹淨整潔的醫館拖出一條長長的血迹。
一出内屋,發現阮陸行終于醒了,積攢了些力氣,顫巍巍叫了一聲:“竹野!”
隻那一聲,江竹野的眼淚就滾了下來。
前世的父母是高知分子,在自己年幼的時候被招進了研究所,他們很愛自己,但是并不會太過親昵。這一世的母親同樣對她好極了,隻要她願意可以十指不沾陽春水,但同樣,朱英妝總是在外忙碌,回來也隻是叫她的全名,偶爾溫聲喊她“阿野”。
這七年來,雖然江竹野老是抱怨阮陸行沒點正形,但實際上極為依賴這個一口一個“竹野”的老爺子。
江竹野背對他們用衣衫擦了擦眼淚,然後匍匐到阮陸行身邊,悶悶的應了一聲好。
“我們回去吧。”阮陸行望着天花闆,沉默了半晌說。
大夫急了,連忙囑咐道:“這位大爺,您的傷勢太重了,現在不能離開,至少要修養一個月,我給你配的藥也要配套煎着喝。”
“時間快不夠了......”
阮陸行伸出手來摸了摸江竹野的頭,又擦了擦她臉上的淚。
他分明隻是一個發須皆白的重傷老者,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周身的氣度陡然強勢起來,他盯着江竹野,示意她按自己說的辦。
阮陸行太虛弱了,斑白的鬓角滲出了一點灰蒙蒙的毛發,江竹野沉默着攏了攏他的頭發。
榕城有什麼?到了這般地步還要回去?
她沒再多問,覺得自己莽撞的舉動似乎成了這一切的引線,匆忙帶着阮陸行回了村。
“蕭岚?你還醒着嗎?”江竹野試着小聲的呼喚。
沒有回應,隻有耳邊獵獵的風聲,平心而論蕭岚在大多數時間都是沉睡着的,今天沒有回應也不稀奇,但江竹野仍在這寂靜裡生出了幾分孤寂和決絕。
她早該知道的,這世間唯一能真正依靠的,便是自己。
一路趕回榕城,江竹野抱起阮陸行噌噌噌向上跑,發現昨日山體搖晃後村子裡的大家已經被緊急安置到了鎮裡,她松了口氣,又覺出些不對來——什麼時候疏散的人群,為什麼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
進了小院,她的五感暫時沒有察覺不對,便把阮陸行安置在自己房間。
阮陸行在短暫的恢複神智之後又陷入了昏睡,偶爾被斷臂的傷口痛的呻吟着醒過來,又因為劇痛而昏過去。
江竹野從一開始的混亂中清醒過來,有條不紊地關好門窗,把廚房的菜刀,弓箭和小刀等兵器全部拿到房間裡,然後在爐子上炖上湯藥,守在阮陸行的床邊。
周圍很寂靜,一如往常的沒有什麼人氣和聲音,在這個時候顯得格外的陰森和可怖。江竹野熄了燈,手裡握着鐮刀,聽到記得心跳聲在室内來回震蕩。
叮——
金屬的碰撞聲響起,她吓得差點彈跳起身,卻發現那聲音是從阮陸行那邊傳來的,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他從床的暗格裡摸索出了一個挂着鑰匙的骨哨,遞給江竹野。
“你走吧,快離開這裡,他們要找過來了。”阮陸行睨着眼,蒼老的手拍了拍她的手掌心,把那骨哨遞給他。
“是我連累你了,我以為他們已經放過我了,可惜啊......我的東西早就交給你母親打理了,你去找她,然後離開這裡......”他的聲音很沙啞,不到半天的功夫,整個人便顯出了前所未有的老态。
“師父!别說了!”江竹野撲倒在床邊,“我不會走的,他們是誰?為什麼要害你?”
阮陸行苦笑一聲,低聲說:“舊日的仇敵罷了。”
末了,他猶豫了幾許,又開了口:“你母親不想告訴你這個世界還有一群人像我一樣,她隻是不想讓你落得和我一樣的下場,但是逃不開啊......躲得了一時,能躲得了一世嗎?今日她一顯出原形那群人就敢引開她動手,以後你該怎麼辦呢?”
那雙慈祥的眼睛凝望着江竹野,在模糊的視線裡交錯成了多個人的臉龐,那些人或焦急或悲哀的望着自己,密密麻麻的瞳仁映射在漆黑的夜裡,他們說——
“孩子,以後的路,你該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