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澤退後半步，一蹬腿，淩空一腳踢上了房門——他踢空了，收不住自己的力道，整個人摔在了地上。

幾乎在同一時間，江竹野打開了門。

廊間的燭火搖曳，照在少女披散的長發上。江竹野穿着淡紫色的睡袍，手裡提着燈，眼眶下一片青黑，一雙黝黑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

“有什麼事嗎？”江竹野幽幽地問。

“師妹，今天晚上我走後發生了什麼？”常澤被這麼摔了一下，腦子清醒多了，一下子從滿心的惶恐中清醒出來。

“沒有，和那邊的村民跳了會兒舞我就睡了。”江竹野好像還在夢呓，但是常澤清楚地感受到她在抑制自己的起床氣。

常澤被這麼一雙幽深的眼睛盯着，一時間覺得其實後半夜吵醒江竹野是比看到外面突然出現的劃痕更可怕的事情，于是他迅速爬了起來，小聲道：“師妹抱歉了，你趕快休息，我先走了！”

說着他飛一般蹿到了轉交口，跑回了自己的房間。

走廊裡又陷入了沉默，又隻剩下燈火在輕微的晃動，一左，一右，路過的□□靜悄悄地停在這片溫暖裡沒有說話，然後突然，它身上的光點劇烈的搖晃了起來，吓得它一蹬腿，躲進了田地裡。

江竹野顫抖着手關上了門，扶着牆慢悠悠地走回了床邊，放下了提燈。

昏黃的光暈下，照出了另一個躺在被子裡的身影。

那才是真正的江竹野。

江竹野臉頰的紋路已經退卻的七七八八，身體也隻剩下腕間兩簇潤澤的黑色鱗片親密的生長在皮膚上。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當鋪天蓋地的痛感過後，剩下的是淅淅瀝瀝小雨般的酸澀，在四肢内部發酵着。

她成功了，強行激發的血脈在内府中盤踞成一塊小小的鎏金珠子，周身圍繞着山川江河般濃厚的靈氣。

三年以來，這是她第一次能夠看清自己的内府。

江竹野伸長了脖子，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啞着嗓子問道：“你怎麼醒了？”

你終于醒了，你怎麼，才來啊......

就在方才，江竹野凝聚自身血脈到達最關鍵的時候，常澤敲響了門，她痛的說不出話來，以為自己被分散了精力馬上就要在這裡走火入魔。

就在這時，心口一直沉睡的蕭岚突然有了意識，冰藍的結界從她的身體四肢湧現到一塊，在幾秒内化作一個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型，飛速從包裹裡撈出了一件備用睡衣套在身上。

如果常澤不是那麼慌亂的話，他也許可以注意到蕭岚的脖子以下膝蓋以上依然是半透明的狀态。

當然，江竹野知道，以常澤的天賦，回去冷靜下來定然會發現不對，她需要提前想好糊弄過去的說辭。

思緒翻飛間，蕭岚的身體也有些支撐不住了，他撲通一聲栽進了江竹野懷裡，變回了原來的樣貌。

這一次江竹野看清楚了，縱然蕭岚的身體依然不算是實體，但他的面容已經清晰了起來，深邃的眼，高挺的鼻梁，紅潤的唇......

渾然天成的眉眼在不甚清晰的夜裡組成一張朦胧的畫，他似笑非笑，隻是這麼沉默地望着你，就會讓你覺得飄忽欲仙。

即使是第二次看到他，江竹野依然覺得心跳一滞。

“太沒出息了。”江竹野想，魂形差點撕裂的疼痛沒擊垮她，這下卻想就這麼醉倒在美人的懷裡。

蕭岚的嘴唇一開一合地翕動着，好像在說些什麼，但江竹野太累了，她用最後一絲力氣擡起了手臂，鬼使神差地點了蕭岚的鼻子。

蕭岚的話說了一半，怔住了，他有些疑惑地望着即将閉上眼睛的江竹野，好像在認真思考這個舉動的意義，最後隻是輕巧地湊到江竹野的耳邊繼續問道：“需要我幫你殺了他們嗎？”

“不用......”江竹野的思緒徹底停滞了，她的指尖從蕭岚的鼻梁滑落，落在了那隻纖長的手掌心，再沒了動靜。

她就這樣睡着了，在進入夢境的那一刻，碎片的思維才逐漸拼出了方才的那句話：要殺了他們嗎？

見江竹野沒了動靜，蕭岚低下頭去看了看落在自己掌心的這隻手。

他的身體還好的時候，好像和人類在一起呆過一段時間，記得師兄對他說過，不能随便和女孩子親密接觸，不然就要對他們負責。

江竹野碰了自己的鼻尖，又點了下自己的手，算是親密接觸嗎？

蕭岚想不明白，也根本意識不到此時她們正面對面躺在一張床上。

他輕輕地，回握住了那隻手，碰到了一片粗糙的老繭，心底湧起了一絲說不清楚的情緒。

不該是這樣的，他從來沒見過這麼粗糙的手，江竹野的手不該是這樣的。

但是他做不了更多了，為了提前醒來，蕭岚也直接忍着魂魄拼接的痛苦強行把兩片還沒完全融合的魂魄縫在了一起。

此時和江竹野像從前一樣睡在一起，一安下心，疲憊也席卷而來。

蕭岚小心翼翼地抱住了江竹野，合上了眼睛。

身體崩解成碎裂的光點，化作滿天星辰，一點點融入江竹野的皮膚，好像她們本該如此。

明天會是什麼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