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河從小就知道,他是個一根筋。
别人說什麼他都信,而自己的大哥又寵着自己,族人也對自己好,從來不在乎自己這半邊正常半邊骷髅的詭異長相。
他也知道自己從前不是這樣的,那時他是村裡最機靈的小孩兒,模樣俊秀,家人尚在。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一樣的呢?
大概是見到那個傳說中的“丹森的大恩人”的那一天,他的父親高興的告訴他,他被恩人選中了,他擁有進入傳說中的秘境的資格。
可是秘境不是每個族人都可以進嗎?
章河當時瞪着大眼睛疑惑地問,然後驟然被父親捂住了嘴巴,聽到他緊張地告訴自己:“小河啊,在外面不能告訴别人我們可以進秘境啊,正常人是不能進去的。”
然後母親和父親便吵架了,他的父親激動地說這是“我們名正言順宣布自己可以進入秘境的好機會”,而他的母親破口大罵:“你是個傻的嗎?那個人怎麼可能這麼好心,他想對我們的兒子做什麼?”
但最後章河還是被送給了那位恩人,恩人是個瘦高個,顴骨很高,看起來不是很和善,但周圍人都說他是儒雅有風度的大好人。
然後他的快樂就結束了。
每天都是無止盡的昏迷,宋明昭把他關進了一間漆黑的小屋,每天都會被抽很多管血,爸媽不能來看他,自己的哥哥也不知去向。
他睡了很長很長的一覺,再醒過來的時候,自己就成了這副鬼樣子,而父母不見了,隻剩下哥哥章石來接自己,他告訴章河:“從此以後,我們就是彼此最親的人,所有的村民都是我們的家人。”
是的,現在所有的村民都可以随意進出秘境了,他們也會像自己一樣在月圓之夜長出耳朵,在連綿的雨季感受到疲憊。
而一個中年男子出現了,他說自己叫阮陸行,是父母真正的親人,很抱歉沒來得及救下他們
後來章河才得知,宋明昭□□了自己的血脈拿去和村民混合,在父母找上門後又幹脆讓他們也成為了實驗品,最後隻有自己還活着。
現在的族人們,身體裡大多都流着他父母的血,他們都成了需要隐姓埋名的兇獸,不受待見的混血兒。
宋明昭花了很長時間都沒能讓自己擁有一絲兇獸的血脈,最後他徹底放棄了,把自己放出來後告訴大家,如果他們是兇獸的事情被外界知道,那麼大家都活不了。
然後他就走了,留下了一堆爛攤子。
是阮陸行将他們一點點整合起來,告訴他們錯不在兇獸的血脈上,正相反,如果不是村民們成為了兇獸,那麼在實驗失敗的那一刻,宋明昭就會直接屠村。
這樣其實也挺好的,他沒什麼大志向,隻想守着自己的家人過一輩子。
然後阮陸行突然消失了一段時間,等他回來的時候整個人像老了十幾歲,他開始着手布置自己的後事,說要讓自己當下一任族長的副手。
章河才不願意,他想要一輩子跟着阮陸行,但是某一天,阮陸行和一大批族人就失蹤了。
他又看到了那張自己終生難忘的臉。
“你是說這張醜臉?”
江竹野把宋明昭的分身對準了章河,打斷了他悲戚的回憶,暗歎到宋明昭此人實在是心狠手辣又深謀遠慮。
一個失敗的實驗,讓丹森的村民們當了他這麼久的勞動力,龜縮在暗不見天日的山林裡不敢向外聲張。
章河連連後退了幾步,驚疑不定地看着這張自己夢魇了許久的臉,似乎難以想象他就這麼沒了氣息。
“别想多,他還沒死,這老東西的魂形是水,這是他給自己造的分身。”
江竹野把這幅已經凹陷下去的皮囊扔到一邊,看着幻境将他吞噬,然後随口道:“不過不用擔心,我知道了,他根本沒辦法驅動這秘境,族人們還有救。”
無視了章河激動的神色,江竹野從脖子上取下了那枚骨哨,用力地吹響。
整個幻境再次被調動了起來。
無數螢火自清澈的江面破水而出,起初是零星的碎銀,然後它們互相試探着靠近,轉瞬便凝聚成一段浩瀚的星河,夾雜着水霧在空中搖曳出風的軌迹,緩緩來到了江竹野面前。
青山綠水在此時消失不見,隻剩下江竹野站立的土地還保留着原樣,而秘境凝聚出自己的鎮心,小心翼翼地來到了江竹野面前。
它如果是個男孩,此時一定是單膝跪地,低着頭向江竹野獻出手中的刀劍和無上的忠誠
螢火彙聚在了一起,幻化成一片波光粼粼的鏡子,反映出江竹野沉靜下來後,褪去了紋路的一張英氣的臉,和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江竹野翹起了嘴角,她首先從這水鏡中抽出了那塊蕭岚的魂魄碎片,将它沒入心髒——她一直感受到蕭岚的魂魄碎片就在附近,沒想到居然正好在這秘境的中心,難怪這段時間蕭岚比之前活躍了許多。
随後她握緊了那枚骨哨,伸出右手來向鏡面中間滴入了一點血液。
星河散落開绯紅的印迹,輕快地彙入了江竹野的手腕,她感覺到了整個秘境的波動和樣貌。
沒錯,她騙了宋明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