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帳篷之後,周遙川的神色顯然是猶豫且抗拒的,隻是礙于實際情況,沒有說話。
或者說不僅僅是抗拒,還有畏懼。
沈逝水一回頭,看見他抖落身上的沙子,良久才坐到床上,手指不自覺地抓着床上的被子,抓得指節泛白。
沈逝水隐約察覺到,大概是某種創傷的後遺症。
“周老師要是不習慣,我也可以天為被以地為席。為了周老師能睡得安心,我沒關系。”沈逝水慢慢往外走,路過時,還輕輕拍拍周遙川的肩膀。
周遙川忽然抓了他一把,小手指勾住了他的口袋,低着頭深呼吸,似乎是在做心理建設。
改變自己,或者改變他人。
周遙川猶豫了。在面對呂逸明的時候那是條件允許,可以讓大家有選擇,自己就選擇更舒服的選項,可現在呢?
周遙川不想一成不變。出來走這麼遠,其中之一的理由就是想要改變,其二,特别是對沈逝水,這些日子處下來,難免惺惺相惜。
周遙川抿了抿唇,擡起頭,“沒事,你進來睡床吧。外面冷,屋裡也不缺這點地方……”
沈逝水看着他的眼睛,深黑如墨,深邃無底,一時間忘記了說話。
“我隻是……以前碰到過不能信任的人,他已經離開我的生活,我也該……學着改變自己,放下過去。”周遙川微微擡起手,僵硬地松開了勾住口袋的小手指。
沈逝水難得看他局促不安的樣子,收回手指的動作小心翼翼,心底忽而柔軟,“那好,周老師可要說話算話……别擔心,我不打呼噜,也不會做出周老師擔心的事!”
“沒事的,都過去了。”
“收拾完之後,我們去外面,晚上可一定要試試沙漠燒烤!”
“暗潮老師,雖然很抱歉,但……晚上可以請您不要喝酒嗎?”
周老師說話總是那麼客氣。
“好。讓他們自己喝,也讓老大哥喝點兒,反正不用當司機了。我陪着周老師,一切以周老師為主。”
他們的帳篷在最邊緣,出去之後正好趕上日暮,鴨蛋黃似的太陽與橙色的沙丘接壤,沙子竟還透出隐隐的粉色。
和酒店安排好燒烤活動之後,夜色徹底降臨。
落日已經沉入茫茫沙海,璀璨金星微微閃爍,消失在視野盡頭。
萬裡無雲的夜空中,好像是忽然之間,無中生有地冒出數不清的星子,浮于整片廣闊的穹宇——盛滿遙遠光芒的銀河。星雲隐隐,幹淨的天幕純粹又繁雜,似乎有些淡淡的色彩,與記憶中五彩斑斓的圖像重合。
稍遠一些的地方,熱鬧的人群圍攏着高高的篝火。
火焰熊熊燃起,照亮了圓圓的一方天地。
人們圍着火焰繞成圓圈,剪影舞動的畫面讓沈逝水想起遠古時期的夜晚。那時候的人們也曾圍着火焰歌舞,分享白天的獵物,共同享受這段放松的時光。
“等會兒我們也來生一堆篝火吧。”
置辦着烤架的沈逝水忽然來了這麼一句。
馬亮歪着頭看他,“行啊,我一會兒還準備去采訪采訪那些人,沙漠對他們來說是怎樣的。”
“你們去,我來燒烤,你們回來吃就行了。晚點補拍點烤串的。”沈逝水把酒店提供的一箱炭火拎過來,像是個熟練的搬運工。
馬亮嘿嘿一樂,笑了,立刻叫上蔚岚和常途,使個眼色,倆人秒懂地跟過去。
原本艾征天也想烤串兒,畢竟他一個後期在現場也隻是個助理,那不還有老大哥嘛,人夠用了。
結果他腳步剛一頓,就被馬亮拉走。
“小年輕的沒點眼力見呢?”馬亮小聲咕哝着,随即扭頭向沈逝水嚷道,“别趁我們不在都吃光了啊!”
“我什麼時候做過這種事,不差錢,不夠再買!”
周遙川剛剛去洗手間,剛好錯過了這個場面,回來一看,就剩下沈逝水在往烤架下頭碼炭塊。
“他們去那邊拍點素材。”
周遙川點點頭,“那咱們來燒烤?”
“周老師會嗎?”
周遙川拿起旁邊的點火器,擡眼一看,發現沈逝水正在用條形炭壘城牆,密密麻麻,不由張張嘴,“挺簡單的……機制炭不容易點燃,不用碼那麼嚴實。”
他撿起兩塊酒精塊,把那堆炭塊兒推倒扒拉開,留出個空檔,随後用夾子夾着酒精塊,拿點火器點燃,放進空位,又把旁邊的炭向上堆了兩塊。
“留出空隙,才能呼吸。剩下的讓它慢慢燒吧。”
藍色的火焰緩慢搖擺着,終于讓旁邊的炭透出隐約的紅。
“提供的是鮮肉串啊,那趕緊上手吧,别放壞了。”周遙川輕車熟路地打開保溫箱,“羊肉、牛純瘦、雞翅、五花、魚豆腐、小腰……種類還挺豐富。”
“周老師做燒烤還挺熟練嘛。”沈逝水眨着眼睛,讷讷地誇贊起來。
周遙川拿着肉串的手忽然定住。
“我上次燒烤,已經是十幾年前了。
“但我記得每一個步驟,因為這樣的場景,時常在我夢裡浮現。
“這是它十幾年來,終于再次成真。”
從他們變成了你,從家人變成了朋友。
家人無法陪伴的時光,幸好還有朋友。
即使隻認識了很短的時間,卻足夠熟稔地,能夠在生活中捕捉到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