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想跳崖自殺的心情又來了。
楊志這才發現自己的手捏得有點累,于是換了個地方繼續捏,直到那本來滑潤冰涼的床沿邊角把手掌心磕得鑽痛,把肉都磨成紅色。與此同時,他還是沖着面前的虛空瞪眼,一下也不眨,仿佛被攝魂取魄。不過,在行屍走肉一般的癡傻外表下,他的心潮之海還在澎湃着,甚至比剛才更為猛烈了:如果我以死謝罪,她會感動嗎?要是死了都不為我起波瀾該怎麼辦?我的屍體隻能感動陰曹地府中的自己。不過,現在還不能死,父母祖宗都在下面盯着,我不能讓楊家将的曆史以落魄不堪、惡貫滿盈的土匪收尾,絕不能……那就有朝一日完成了報答祖宗後再死吧,她會想念我嗎?會為我流淚嗎?我死後,她會怎麼評價我?唔,要是死了也……那樣的話,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他木讷地轉過頭,再次看向窗外。這裡的日色依然靜悄悄。他失魂落魄地躺回去了。
忽然響起了敲門聲,把楊志吓一大跳。他猛可驚醒,一句髒話感歎詞脫口而出,咬牙暗罵:平時隔多遠都聽得出她的腳步聲,剛才實在是太煩了,這狼狽的樣子怎麼能被她看見,真他娘的……
一邊想着,一邊挺身躍起,在室内拽手拽步地走動,又是翻臉藥,又是找面罩,幾回亂走下來,什麼都沒找着,急得冒火,最後幹脆心一橫,哐當一下又躺床上去了,拿被褥把臉遮住,才甕聲甕氣地喊道:“進來。”
林黛玉進來一瞧,見他整個人裹在被子裡,便要往外走。他趕緊掀開被子,不覺笑了:“你要去哪裡?”“我還以為你在睡覺,怕打擾了。”說着,見他臉上敷了藥,忙上來問傷得如何,要瞧瞧。楊志這才發現自己沒遮住,又要躲進被窩裡。林黛玉道:“有什麼好遮好藏的,傷勢為重。”楊志道:“不。”黛玉笑道:“孩子大王,我現在手上可沒有甜食來哄你。”“誰要你哄了,你去哄另一個哥哥吧,他也受傷了,正盼着你去!”
黛玉從絹袋中拿出膏藥,笑道:“好啦,你别犟了,真是犟拐拐,這是我托管營去買的上好藥膏,趁早塗了,早些好起來,不然臉上一青一紅的,你也别練楊家槍了,練冰火雙槍吧。”楊志偷偷地笑了,趕緊收住,不情不願地拉開被面,問道:“管營是誰?”“前些天慕名武頭領來的。”楊志冷着臉道:“哦,那個小白臉啊,俺還以為他不知道有俺這個人。”黛玉笑道:“他既然跑了這一趟,肯定還是挂念你的。”說着,将藥瓶湊到面前輕嗅,“很香呢,管營真的為你用心了,你聞聞。”楊志說道:“平時的真香都聞不夠,這點小香沒必要在乎。”黛玉紅了臉,把藥遞過去,轉身要走。
楊志拉住她的衣袖:“你就來送個東西麼?恁麼急着要走。”
黛玉把他的手掙開,笑道:“也沒什麼急事,你要是沒個消遣的,我就陪你。”楊志道:“你坐。”黛玉自己去桌邊抽了張椅子。楊志坐起身來,叫道:“誰說坐那裡了?坐到俺旁邊來。”黛玉又坐到床沿邊。楊志把自己的枕頭遞給她:“你睡下來吧,俺坐着。”黛玉搖頭道:“太擠人了。”楊志笑了一聲:“擠甚麼,這張床能躺兩個我,就能躺十個你。”林黛玉紅着面龐啐了一口:“哪有這麼大的差距!你就會胡說!”
楊志看她有些心軟了,趕緊把她拉到床上,枕頭放正,被子蓋好,然後自己挺直腰闆,迫不及待地開口道:“灑家現在突然想起一件好事。你說,俺們真能順利诏安麼?”黛玉隻露出上半張臉,那雙比嘴大的黑眼睛亮晶晶地仰看他:“什麼诏安呀?”“你怎麼會不知道。”“人家真不知道。”“可惜,俺還以為你的魯頭領和武頭領早就告訴你了。”“你再亂開玩笑我可就惱了!”“好吧,灑家又錯了。俺對你也沒什麼好瞞的。”
楊志把武松路遇宋江及三位頭領讨論的事情備說了一遍。黛玉笑道:“好,這一诏安,一定能馳騁沙場,報效國家了。”
楊志急忙掀開她的被子:“這麼說,你支持我?”黛玉把被子搶回來,重新蓋好,也不打話,隻是笑着看他。
楊志登時來了興緻,把腿抻直,也躺下去,滿眼帶笑地看着天花闆:“不是灑家吹牛,當年俺走了幾天幾夜,費了好些氣力,也沒吃上甚麼好酒食,就遇上了精力充沛的林教頭搶劫,也沒落過下風,與他幾十回合不分勝負。灑家有過許多規劃,想過很多事情,你看,現在咱們大宋和遼國、金國的關系都不穩定,保不齊甚麼時候就要開戰了,如若有用灑家之時,遼兵也好,金兵也好,來一個殺一個!等俺有了軍功,把楊家将的美名再度傳揚,到那時候……那時候……”他的聲音小了下去,轉了轉眼珠,斜着眼用餘光去偷看她,漸漸失了神,“我就不是落魄的罪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