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砺逆着光,他穿着一身剪裁得體而昂貴的呢子大衣,懶洋洋地踩在樓梯上,從天而降一般,居高臨下,是一副人中龍鳳的模樣。
他面目英俊,眉眼刀削斧砍一般,矜持地戴了個皮質手套,鼻梁上更是架着一副金絲眼鏡,渾身上下無一不透露着精英感。
時過境遷,當年窮得連飯堂都吃不起,隻能打點免費的湯水混飯的窮小子,如今卻已經飛黃騰達,做了枝頭上的鳳凰。
他似乎看見了顧知歧,因此嫌棄地皺起了眉。
“居然真的還活着?算了,省事。”
秦砺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帶出去,洗個臉。”
少年踉跄着,被黑衣保镖粗暴地拉起,推搡着送出了船艙,臨走前,他偏過頭,故意柔柔弱弱地對黑衣人低聲說:“還有一個……”
少年偏頭時,呼出的熱氣打在黑衣人的臉上,黑衣人眉一擰。
“知道了知道了,先交代你。”黑衣人僵硬地把他推出去。
冷水直接而粗暴地打在顧知歧臉上,水流将他整個人淋得透濕,背脊處的肩胛骨從襯衫透出來,不斷地顫抖,水珠滴滴答答地順着他清瘦的下颔砸在地面上。
他渾身都在發着抖,高燒把他的顴骨燒得通紅,烏黑濃密的睫毛微顫。
秦砺抱着雙臂,等到确認顧知歧被洗幹淨後,才不緊不慢地走上前。
“長得還行。”
他詫異地“咦”了一聲,黑手套掐住顧知歧的臉,打量貨物似的。
他果然沒有認出顧知歧,畢竟這些年變化巨大的不隻有他,還有顧知歧。
高中時顧知歧陰郁離群,寡言少語,常年劉海遮面,看不清面孔,更何況少年發育晚,連五官都未曾長開。
然而眼下,眼前的少年頭發雖然跟狗啃一樣,亂糟糟的,可剛剛被灰塵掩蓋的臉一下子像是明珠一樣暴露了出來。
這張臉的五官很不錯,皮膚在黑手套的映襯下,更是白得發亮,眼下因為高燒被燒出一片嫣紅,是一種病态的美。一雙烏黑發亮的杏仁眼,雙眼皮褶皺很深,眼尾微微往上走,垂眉斂目時,像是一具脆弱的玉觀音像。
與當年随時都喜歡窩在角落裡,仿佛一隻小陰郁蘑菇的顧知歧相比,氣質、長相都天差地别。
微弱滾燙的呼吸打在秦砺的手上,直到有人叫了一聲“秦少?”,他才緩過神來,連忙丢破抹布一樣,甩開顧知歧。
顧知歧撞在牆上,疼痛讓他的脖頸拉出一片脆弱的弧線,他吸了口冷氣,秦狗,你死定了。
他悄無聲息地戴上一串廉價的彩繩。
這彩繩是桑臨學校發的,寓意是保佑這屆的考生們考試順利,顧知歧家住他們學校附近,恰好路過時也被發了一根。
黑衣人在旁邊扒拉着照片,他擡頭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又低頭看了看平闆裡的桑臨,有些猶豫。
嗯……應該是一個人?長得很像。他又繼續打量,眼尖地發現顧知歧手腕上懸挂着一串又廉價又破爛的彩繩。
那就對了,沒錯,照片中的桑臨也挂着一串彩繩。
他如釋重負,松了口氣,“秦少,核對完了,他應該就是桑臨。”
貨船傾斜角度越來越大,快要沉沒了。
秦砺确認了鋼琴師沒問題,就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邁步往秦家派遣而來的救援船走去。
一部分黑衣人押着顧知歧,一起跟上去,另一部分黑衣人則是去救助其他船上人員。
這裡是公海,水深、域廣、風大,常有交替的季風,或猛烈的台風,萬頃的波濤洶湧地咆哮着,将兩艘船撞得搖搖晃晃。
秦砺淡定,但其他獲救人員就不一定了,大部分人劫後餘生地站在秦家的救援船上,驚魂未定地看着貨船緩慢地下沉,最終在海底不見終日。
顧知歧眼尖地看見了人群中獲救的桑臨,桑臨白着一臉,披着一條毯子,整個人看上去弱柳扶風。
然而一看見顧知歧,他那原本柔弱可欺的臉上瞬間就燃起怒容,渾身緊繃,色厲内茬地瞪着顧知歧,像是想要大步走過來,拆穿他的真面目。
然而他卻又好像忌憚着什麼一樣,看了一眼船頭的秦砺,神色幾變,面露糾結,如果眼下有一張床,他定是要好好“輾轉反側”一番。
顧知歧新奇地看着桑臨。
他大概能猜出桑臨什麼心思,原著中的小白花善良得幾乎愚蠢,他确實大可以走過來,揭穿顧知歧的謊言。
可他并不是真的沒有腦袋,秦砺混迹名流商圈,本性依然吃人不吐骨頭。
眼下顧知歧還未和秦砺建立任何好感度,如果顧知歧欺騙他的事情直接當場被戳穿,肯定會被暴怒的秦砺狠狠折磨一番。
所以桑臨千千糾結,萬萬猶豫,最終選擇了隐瞞。
人善被人欺啊。
顧知歧隔着人潮,給桑臨笑眯眯地送了一個飛吻,算作獎勵。
少年燒還未褪,一雙眼眶周邊泛着淺淺的紅,像是被人揉在手心,揉出汁水的花瓣,透着股活色生香的味道,神色都是輕佻飛揚。
桑臨難以置信,目瞪口呆,他沒想到顧知歧居然在搶了他的身份後,還敢這樣挑釁他!
這樣輕浮、惡毒、不自重的人——他那好不容易壓下去的火又重新燃了起來,雙拳緊握,臉頰繃得緊緊的,耳根不知什麼原因,居然燒起一抹紅色,狠狠地瞪着顧知歧。
可他最終卻隻是扭頭而去,什麼也沒說。
過了不知道多久,鳴笛聲響起,船終于靠岸。
鉛灰色的天空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抱着文件夾,他臉上戴着金絲眼鏡,看上去十分地斯文敗類。
見了秦砺,他微微一鞠躬,“秦少。”
“怎麼是你?”
秦砺順着舷梯踱步而下,他英俊的臉上露出不滿的神色,“為什麼隻派個秘書來見我?肖總不在嗎?”
秘書欠身,“肖先生白日裡确實有要事在身,因此特意派我來感謝,多謝秦少幫助。”
他伸出手,手中赫然是提着的奢華珠寶,光是精秀帶着金線的包裝,便可見價值不菲。
這次來解決這群綁匪,除了要解救鋼琴師以外,還有一個原因是,這次的綁架事件剛好發生在肖憲則的地盤附近。
在名流圈中,肖憲則一直是一個很神秘的人物,神龍不見尾,不到三十歲,就已經坐穩了肖家家主的位置,更是彙聚各種資源的商會主席。
傳聞中有提到過他溫文爾雅,有提到過他淡漠無情,也有人提到過他陰晴不定,還有人提到過他似乎有怪病,但無論如何,談論他的人,都是向往和欽慕。
因他的權利與地位超然,是名利場金字塔中的頂層,所有人都渴望與他結識一番。
秦砺臉頰抽搐了一下,明白他的打算落空了,肖憲則是不願意承他的情。
果然和傳聞中的一樣,肖憲則此人,表面上溫文爾雅、禁欲冷淡,可撕開那層君子皮,依舊十分地高高在上,睥睨衆生。
想要接近他,簡直是凡人奔月,攀折不起。
他隻能深吸口氣,臉上重新挂上商務的微笑,“那就多謝肖總好意。”
秘書再次欠身。
秦砺煩悶地揉了揉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