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昭跟着他停了,他下意識以為自己的謊話被發現了。
葉滿靠牆站穩,摸向自己的口袋。
“哥,你……”刑昭愣了一下,握着手上那一打厚厚的鈔票,擡頭看他,低低說:“很有錢嗎?”
葉滿搖搖頭,他仰起頭,拍拍這個185的大個子的肩,笑容和煦溫暖,像個暮氣沉沉的好大哥:“好好讀書。”
刑昭這次沒吭聲,隻抿唇看着他,沒再說些花言巧語。
隻是葉滿沒心思管他了,他拔腿跑進了對面的洗手間。
洋酒太刺激胃,他晚上沒怎麼吃飯,這會兒一直想吐。
躲進熏了香的豪華洗手間,他讓追上來的小男模出去,狼狽地縮在隔間裡,幹嘔讓他的眼淚不受控湧了出來,剛剛被帥哥親吻的興奮因為這種難受也變得惡心,積累的愉悅像馬桶的水一樣,留不住、轉瞬漏了幹淨。
他開始感覺到孤單、無助,他後悔了,自己不該去嘗試另一種生活的,如果他現在在出租屋裡,說不定已經睡着了。
他一直處于這種狀态,腳踏不到實地,幹什麼都覺得沒意義,也很難留住快樂。
“咚咚咚——”
在他幾乎要沉溺進那種極端情緒裡時,隔間門被敲響了。
他收斂好表情,将門打開一條縫隙。
借着洗手間不太明亮的燈光,他看清外面站着的人,是那個今晚始終高冷的男模。
“葉哥,我送你回去吧。”他看着葉滿,眼睛裡好像有化不開的深情似的,讓葉滿有一種這人很在乎自己的錯覺。
葉滿緩緩用紙巾擦了擦嘴,低下頭,黑發在眼前劃過一抹晦暗的弧度,他平靜地說:“你不喜歡男人。”
那看上去二十二三歲的小男模怔了一下,然後上前一步,拉開隔間門,說:“什麼都有第一次,我喜歡你。”
葉滿今天晚上和他說的話,加起來還不到三句。
從小沒被喜歡過的葉滿第一次察覺,一句“喜歡”竟然這麼容易得到。
他搖搖頭,擡步準備離開,手臂卻忽然被抓住。
他對粗魯的肢體動作分外敏感,幾乎是低吼出來:“你幹什麼?”
男生似乎沒想到他反應這麼強烈,但是還是沒松手,他壓低聲音,暧昧地說:“你們這樣的不都喜歡直男嗎?”
葉滿覺得惡心極了,他想要離開,但是可能他的軟弱可欺被已經被這個久經風月場的小鴨子發現了,他尖銳的噱叨住這隻貿然闖入燈紅酒綠中的紙老虎,把他壓在隔間門上,也不管葉滿剛吐過,低頭就要吻上去。
葉滿平時缺乏鍛煉,身高也隻有一米七五左右,被他壓着動也動不了。
就在唇就要貼上時,他聽到一個低沉戲谑的聲音,自旁邊響起:“幹嘛呢這是?”
小鴨子停下動作,葉滿立刻看向聲源處,就見旁邊的洗手間門打開了,門口站着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
他穿着一身時尚的黑色休閑裝,身量高而壯實,頭發剃成貼頭皮的青茬兒,五官并不是精緻那種帥,而是剛毅粗犷,往那兒一站都帶着一種侵略性極強的野性。
男人一隻手插在口袋裡,挑眉看向那小鴨子,似笑非笑道:“什麼年代了?普法沒普到你這兒是吧?”
“關你什麼事兒?”那小鴨子還挺好面兒的,揚揚下巴:“趕緊走!”
就在這時候,葉滿忽然用了股子蠻力,狠狠推開他,他惡心地低吼道:“再跟着我報警了!”
洗手間裡又進來了人,好奇地往他們仨身上瞅,小鴨子被他突如其來的強硬弄得一愣,大概發現他不像想象中那麼好欺負,悻悻走了。
洗手間裡靜了下來,隔間裡放水聲就格外清晰。
除此之外,就是葉滿應激産生的過度呼吸聲。
葉滿應該立刻就走的,但是從小約束他的“家教”讓他不能做一個不知恩圖報的人,至少得道謝。
葉滿擡手用力擦了一下嘴唇,未消退的怒氣全用來懲罰自己了,嘴唇被他弄得通紅,用這種疼痛來抑制自己的眼淚。
緩了會兒,他張張口,聲音微弱地跟那活雷鋒說了句:“那個……謝謝。”
“沒事,”那酷哥兒不怎麼當回事兒地答了句,手放在流動的水下頭,從透亮的鏡子裡瞧了他一眼,說:“一個人在外面别漏财。”
這人個子太高了,上戳天下杵地的,葉滿心裡偷偷地想。
他氣勢太強,葉滿在他面前被壓得擡不起頭,丢臉地揪住衣角,覺得自己難堪得耳朵都紅了。
他就是一個暴發戶,根本沒有錢過,不懂這個。
他老老實實點了頭,又乖乖說:“我知道了。”
男人沒再說什麼,擦了擦手,就擡步離開了洗手間。
葉滿這時候才敢擡頭看看他離開的方向,心裡有些犯賤地想着,能談個這樣兒的試試就好了。他也就是想想,就像有時候幻想自己會忽然變成奧特曼随手能抓起一棟樓扔到他那讨厭的同事腦門兒上一樣。
這時候邢昭進來找他,看到眼睛泛紅的葉滿,連忙關切地上來扶他,葉滿沒說話,用冷水洗了把臉,終于讓自己發麻的身體緩和了一點。
“你能……能幫我個忙嗎?”葉滿深呼吸一下,問道。
他讓邢昭查了那人的包房,偷偷在前台給他付清了包廂費用,才心安理得地離開。
到家的時候已經後半夜,他捧着手機查了自個兒的存款,今晚支出六萬多。
這是他一年的工資。
他以前想象過自己有錢會怎麼揮霍,但是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睡着用了七八年、已經洗得褪色的床單,他發現自己花了這麼多錢,卻隻買回了空虛和疲累。
他很難留住快樂,過度放縱透支了他為數不多的力氣,他僞裝成正常人的拙劣演技還是吓到了别人,回歸一個人的時候,隻會成倍痛苦難過。
他再也不會輕易動這筆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