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旁邊的那部電梯這時候開了,裡邊也不擠。
到公司時趕着最後一秒打了卡,剛進辦公室,就聽見那星巴克大哥和同事大聲嚷:“完了,葉滿要扣錢了,他沒趕上電梯。”
葉滿覺得特窒息,他一聲不吭越過他身後,坐在自己工位前。
旁邊那個女同事同情地看他,把自己手裡的小零食分給葉滿一袋,葉滿心情好了一點,對她笑笑。
下一秒,星巴克大哥發現了他,驚奇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那個咖啡杯子長在他手上似的,一直沒放下來,他抿了一口,也不知道到底是喝還是沒喝。
葉滿低頭打開電腦,敷衍道:“剛到。”
同事大哥連忙看手機,現在八點二十九分。
他笑呵呵說:“我還擔心你被扣錢呢。”
葉滿沒再吭聲了。
他身體還沒修整好,渾身酸疼,但是被咬的地方已經疼痛減輕了,隻有偶爾衣料摩擦時會輕微疼一下。
韓競有分寸,即使自己那麼求他,那麼撒嬌,也沒給他留下消失不了的傷。
登錄微信,韓競的消息彈了出來。
昨天韓競應該一直在趕飛機趕車,所以沒怎麼說話。
晚上那會兒問過葉滿累不累,給他打了個電話,葉滿說自個兒困,聊了沒兩分鐘就挂了。
幾分鐘前,韓競跟他說:“昨天沒問你,怎麼把金牌塞我錢包了?”
葉滿盯着那句話,半晌,斂眸關掉對話框。
他沒回。
做這個工作其實還是有一定的自由的,偶爾會出外勤,跑跑銀行,隻要辦完業務就可以直接下班。
今天就有業務要去銀行辦,下午剛上班,葉滿就收拾了資料準備走。
所長交代他幾句,他一一應下來。
他的這份工作太适合葉滿了,隻要把一切相關内容弄通,以後就不會有太大變化,他可以靠這一點經驗一直做下去,得心應手。
工作六年了,他已經算是老手,所以不用所長操心太多。
“所長!”
一道熱情的聲音忽然插入,兩個人一起看過去。
那星巴克大哥笑得老實敦厚,說道:“我和小葉一起去吧,我這裡手上也有點工作需要去銀行,小葉年紀輕,怕是出什麼岔子,我去也能幫着看看。”
葉滿都工作這麼多年了,已經是老員工,被他一說好像跟不靠譜的新人似的,還得人扶着走。
在領導那兒印象肯定就不好了,就好像自己是一個很不靠譜的人。
他雖然很難聽懂弦外音,但是對這種的惡意還是能察覺到的,他感到特别生氣。
這種生氣的原因是因為能力受到質疑,其實不單體現在工作上,體現在生活中的種種方面。
每一次看到完全不同的工作時、非常厲害的人時、甚至像見到在自助餐店裡能吃下很多食物的人這種無意義的事時,他腦子裡都會自動跳出一個聲音:“為什麼别人都能做到,你做不到?真沒出息!”
一聲聲質問在他的心裡揮之不去,他會湧起一種虛假的勇氣,會假想自己努力也可以的。
最後冷靜下來,他隻能接受自己是一個草包的事實,但其實這些他不必要介意這些古怪的點的,毫無意義,可他控制不住。
他在無數次失眠裡,試圖回憶那個聲音的音色,想要找出它出自誰之口。
後來追根溯源,他想到了自己的父親。
他考了60分回家,拿着卷子讓家長簽字,爸爸蹲在地上修車,眼睛都沒看他一下,冰冷地說:“為什麼别人能考一百分,你不能?”
爸爸出門了,他央求他給自己買一支鋼筆,爸爸滿口答應,回來時卻手上空空,他失望地抱怨一句,爸爸面色狠戾地說為什麼誰誰誰沒有鋼筆也能考第一,你不能?他激動地說那個人有很多漂亮的鋼筆,下一秒一個巴掌就甩在他的臉上,他的頭被一個恐怖的力道、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掙脫的力道抓着,狠狠往櫃子上磕,吼道:“為什麼别人都行,你不行?”
小時候出門去城市見親戚,他穿得衣服髒兮兮破爛爛,每一次畏畏縮縮都不敢擡頭,爸爸把他扔在車裡,免得丢人,他用那種極其厭惡排斥的眼神看他:“看看别人再看看你,我告訴你葉滿,你這輩子都不會有出息!”
“一個碗都拿不住,沒出息!”
“人家的孩子會唱歌、會畫畫,你什麼也不會,沒出息!”
“讓你拿個東西都能拿錯,你的腦子都鑽電視裡去了,你真是個廢物!我怎麼生出個你這樣的揍性?”
“媽,幫幫我……”
“你爸教育你還有錯嗎?你要是有出息我和你爸至于擡不起頭嗎?”
好多奇怪的理由,每一天都在告訴幼時的葉滿,他這輩子都是個廢物。
這導緻一種更奇怪的結果,他的成績沒有變好,卻打滿了劣質雞血,他認為自己什麼都可以做好,他什麼都行,他要證明給别人看!
他什麼都不行,他是個廢物,但是他隻能靠這種方式來騙自己是不平凡的。
因為有人不接受他平凡,他也就開始不接受了。
而他長到了27歲,他已經知道這個世界上的很多事他都不行。
他隻擅長做審計這一個工作,如果别人說他做不了注冊會計師的活兒,他不會說什麼,但是他被質疑了自己唯一存在的價值。
“我自己可以!”盡管葉滿知道這個讨厭的同事隻是想偷懶早下班,并不是針對他,但是他還是罕見地反抗了,他牽起唇角,硬邦邦說:“我這邊的業務你可能不大清楚。”
同事立刻笑着說:“你看看你,我又沒說什麼。”
葉滿胸口劇烈起伏一下,緊閉嘴唇。
又是這樣,每一次為自己發聲都好像斤斤計較。
還是兩個人一起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