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啦啦包裝碰撞聲音裡頭,他的眼淚一滴一滴砸下來,哭的時候一點聲音也沒有。
司機無意間看到他在哭,奇怪地偷看他好幾回……他又吓到别人了。
他明明坐在行駛平穩的車上,可卻覺得自己像飄着,無法落到實地。
他是這個世界上的一個魂魄,孤獨一人,他被所有人放棄了,他什麼都沒有了。
沒有家人,沒有朋友,沒有戀人。
葉滿的心裡有另一個聲音在聲嘶力竭向他吼,那是一個可憐的、弱小的、瘦巴巴的小孩兒,他攏起手試圖讓葉滿聽到他的聲音,他說:“你還有自己呢!”
可葉滿彈了他一下,把小小的人給彈進了深不見底的黑暗角落,更大的聲音說:“哪呢?哪呢?我看不見!都是你搞砸了,都是你太過糟糕,把所有人都弄丢了,你活該!廢物!”
葉滿大腦一片木然,靠在車座上,昏昏沉沉看着窗外。
一輪彎月挂在天上,月明照耀九州萬裡,這個世界是熱鬧的,除了他以外。
司機把他叫醒時已經是淩晨,導航結束,他已經到出租房樓下。
樓裡安安靜靜,打開房門,迎接他的仍是漆黑一片。
他的身體很沉,明明穿着夏裝,但是身體像是裹了幾十斤浸了水的棉衣那樣重,甚至都擡不起腳。
他換了衣服,進洗手間裡匆匆洗了澡,直接爬上床,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清晨天下起了小雨,窗台上的大蒜正舒展着嫩綠直挺的葉子。
葉滿趴在白色幹淨的窗台,安靜地盯着它看。
周日,今天無事發生。
他一個人時,又可以補充一點點能量,他時常依靠家裡除了他以外唯一的生命體補充能量,他那奇怪的想象力總會讓他看到一點不一樣的東西。
他看到正有綠色的靈氣像螢火蟲一樣從那綠色充滿生機的蒜葉裡飄出來,裹着柔和的光,向他飛來。
觸碰到他的皮膚或者眼睛,就飄進去,然後他的精神就會恢複一點點,視力也更好一點點。
外面的雨并不大,潮漉漉的,鋼筋叢林裡所有的建築顔色都被雨水潤得更深,就像有神仙拿着畫筆,把這褪色的世界重新填補顔色,綠的更綠、紅的更紅,顯得壓抑又豔俗。
韓競走後,他的人生又恢複了一成不變。
那個青海男人就像曾經在他身邊短暫停留又離去的所有人一樣,沒什麼特别。
睡了一夜,他又餓了。
起床去給自己簡單做了頓飯,葉滿買的紅景天和葡萄糖也到了。
他不知道這東西有沒有用,他從來沒去過高原,蹲在地上研究半天,往嘴裡塞了兩粒藥。
他所在的海拔隻有四百米,而拉薩的海拔在三千米以上,他這兩天都在刷那邊的環境信息,看到很多火車入藏的遊客帶的零食包裝會漲開,就像往裡面充了氣一樣。
葉滿也會産生一點微恐的聯想,他會思考自己的身體在進藏路上一點點膨脹,臉會慢慢鼓起來,随後是雙臂雙腿,随着海拔越高,他就會越漲,然後變成氫氣球一樣飄起來。
同事也會變成那樣,整個飛機上的人都會變成那樣,然後再機艙裡互相擠壓彈撞,然後飛機也變成了胖飛機,在空中撞來撞去。
他瞪着眼,想象力飛了好一會兒,才發現自己的眼睛沒有聚焦。
他知道自己不會變成氣球,同事也是,他們會從重慶轉機直接抵達拉薩,沒有時間适應海拔,或許他們一落地就會高反也說不準。
上班時間,孫媛隔着大半個辦公室跟他私聊:“我真不想去。”
葉滿偷偷擡起頭,就見工位上的孫媛正襟危坐,戴着一幅非常睿智的眼鏡,眉心微皺,像是在處理關乎會計所生死存亡的大工程。
同事關系與同學關系、朋友關系不一樣,平時大家上班都各幹各的,下班誰也不搭理誰,葉滿不用費心去融入哪段關系,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有些同事會喜歡找他吐槽一些事,或許是因為這個單位裡葉滿是最窮的、最喪的、最安靜的,這種人看起來最無害,可以随便在他身上找優越感、施舍同情、尋求情緒價值。
孫媛和他不算熟,但是大概是要一起出差的緣故,所以最近一直頻繁找他聊天。
葉滿撐着腮看對話框,一本正經敲擊鍵盤,嚴肅臉地聊八卦:“我也不想去。”
孫媛:“沒辦法,還是得去。”
葉滿:“唉,沒辦法。”
孫媛:“你的臉怎麼了?剛剛火龍果哥還跟我們說,你讓社會人給打了。”
社會人……
葉滿默。
今天那位星巴克哥換了火龍果,并帶着那顆紅心火龍果路過了辦公室所有人的世界,他一直認為之前開越野來接葉滿的人是不三不四的社會人。
葉滿被爸爸打的淤青很重,臉上也有刮痕,出了血的,看起來觸目驚心。
火龍果哥就興沖沖開始了造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