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快的,周圍的建築物燃燒起來。
爆炸聲太大,這棟房子甚至搖晃起來,TINA聽到外面有人在怒吼:“到底是怎麼回事?!”
指揮中心迅速陷入混亂。
鄭泊豪卻站在陰影裡,一直在沉思。
那個模樣很嚴肅,TINA心裡突然懸起來,見對方擡起臉,突然沖自己大步走來:“Arthur的房子在哪?!”鄭泊豪避開所有人,一把撈過TINA的胳膊低聲咬耳朵——“你知不知道他所有的房産在哪?!”
“我……我知道!”他聲音太輕太細微,TINA心道太吓人了,她心驚膽戰地小聲說:“我知道……我知道他買的豪宅在哪……市中心有一棟複式…父母名下有兩處學區房……”
“謝謝!這些我也知道!!!姑奶奶你不需要再重複了!”鄭泊豪對貴賓室迅速看了眼又對着門口剛剛進來的人快速說:“去找還能聯網的人,查時敬之名下的房産記錄,他在在北大西洋區的邊緣地帶有一座海島。”
“哇歐。”TINA冷着一張撲克臉,仍然忍不住發出一聲喟歎:“海景房…”
鄭泊豪的臉色從來沒有這麼難看過,TINA感覺這戲劇化到像在演戲:“我要那座海島的全部信息!地理位置坐标!周邊天氣狀況!快去!”
伴随着噼裡啪啦的爆破聲,房屋外的變壓器猛然爆發火花,緊接着,“刺啦”一聲巨響,所有的電子設備全部停擺罷工。
警報直響,煙霧彌漫,北大西洋上空的電磁反應值飙升,鄭泊豪下意識向窗外望去,他看着翻滾的海平面邊緣,突然面色劇變。
“轟隆——”
“什麼海景房!”鄭泊豪再也忍不住了,他踢翻桌子罵道:“那簡直是個核反應堆!”
“!報…報告……!”
“控制混亂點,疏散人口!”
“技術員排查信号方位!”
“指導群衆自我防護,組織人員立即撤離!”
“所有人佩戴好可燃氣體防護儀和有毒氣體檢測儀!”
“回來!”鄭泊豪拽着一個男人說:“跑什麼跑!”
對面的技術員:“……”
真是要命!
TINA拽他胳膊,忍不住踢他一腳:“不是你說立即撤離的嘛?!”
“沒讓你跑地上!”他說:“所有人迅速轉移到空曠處,原地待命。絕對不能開艦艇、坐船、跑路!”他說完又吼:“下風口!A組!A組檢測下風口風速!擴散角!危害縱深!”
那人瞪着老母雞一般呆滞的雙眼,鄭泊豪破口大罵:“他媽的常識!常識!你們全玩球了知道嗎!你是文科生嗎?!你是不是文科生?!你什麼職務?!”
“鐵沉積生物細胞治療技術(國際)發明專利(一級)重點實驗室”——對方胸前的銘牌上明晃晃寫了一行大字,而在這一行字下方,還有幾個螞蟻大小的備注——辦公室秘書員。辦公室秘書員平時也就喝喝茶水、複制粘貼演講稿、偶爾參加個會議當觀衆,實在不行絞死腦細胞問上下級部門要個名單目錄,幹的都是上傳下達、斯斯文文的活。
文員可能被對方的粗魯吓懵了,此人非常耿直且理直氣壯,雙眼一閉臨危不懼道:“我我我是博士!我可是特聘博士!”他仿佛找到了底氣,用拼死的力量挑戰了鄭泊豪對文科生那貧瘠的想象力:“我可是年薪特聘的人才!”
“哦。還是神學院語言學專業畢業的呢。”鄭泊豪幽幽說:“我們要的可是中青壯年高端緊缺技術型人才呢。現在真是什麼妖魔鬼怪都能混進來打醬油了呢。”
“飯桶!”鄭泊豪已經不想發表對當代教育的看法了。
“可可可是!”那個可憐巴巴的技術員就這樣垂死掙紮:“儀器全都不能用了呀!”
“飯桶!”鄭泊豪再次怒吼:“沒有儀器你們就不吃飯了嗎?!早些年下雨天的降水量誰不是自己捏着量杯出去測的!自己想辦法!”
衆人一哄而散。
已經有人來進行人員疏散,鄭泊豪感歎做戲就得做全套,他沖擦肩而過的人說:“您看看伯父就這素質!就這業務能力!就這!”
時約禮沉着臉,從貴賓室快速走出。其實他如果稍微理智一點點,就會發現鄭泊豪講話中的無數漏洞,有哪個接待方會把民衆轉移到演習區,這裡是德爾菲諾又不是戰區。但是他的思維仿佛被某些事牢牢禁锢住了,連鄭泊豪和他講話,他都來不及維持體面的禮貌,那種沉默不語的原因不像是為了後輩的“胡作非為”,反而帶了一種心神不甯的憂慮。
憂慮?
鄭泊豪不知道突然想到什麼,他擡頭沖已經走出幾米的人大喊:“伯父!”
他快跑過去,沉聲對時約禮身後接待的人說:“先一等。”對方點點頭,很快出去。
鄭泊豪肩膀一沉,突然開始唉聲歎氣。
他這個樣子非常戲劇化,時約禮心跳加速,剛想說話又被打岔,隻聽鄭泊豪說:“我想買塊地追女人——”
時約禮:“???”
TINA:“………!!!!”
外面煙霧陣陣,還有隐隐約約的急促講話聲和跑鬧聲。
“有個事我不知道怎麼說——”鄭泊豪卻旁若無人地說:“那什麼,伯父,我太不好意思!我對一個高知大姐姐一見鐘情!人家是個博士,大家閨秀,條亮盤順——不收花不收化妝品不買包——”
時約禮微微愣了愣,這件事顯然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他遲疑道:“你這是…?”
“哦——”鄭泊豪不好意思地摸摸後腦勺,手足無措極了:“我這不是肚子裡沒有墨水不知道怎麼追的嘛——”
時約禮順口道:“你這個孩子,别這麼說自己,你很優秀……”
“人家是學生物學的很厲害的!聽說試劑都是自己買,估計也不差錢,軟硬不吃刀槍不入我費盡心思打聽這不才知道人家喜歡看海——”
時約禮:“看海?”
鄭泊豪:“啊對,是看海……她愛去海上做實地調研研究研究海鳥啊海洋生物啊啥的,我這不是……”
他欲言又止又若無其事道:“我這不是聽說兜…時敬之在西北有個房子嗎?我就想問問在哪。”他很是好奇且誠心地問:“伯父,您知道那座島在哪嗎?”
那一刻TINA内心有無數個疑問,諸如你在睜眼說瞎話嗎你竟然敢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又看着時約禮鐵青的臉猜測他的内心活動,他肯定想問時敬之在哪、你為什麼問我我正想問問你、你剛才為什麼叫他時敬之怎麼這麼冷淡——
鄭泊豪繼續問:“您知道時敬之在哪嗎?”
時約禮:“????”
TINA:“?!?!”
“我其實真的不大好意思問——”鄭泊豪滿臉難以言說卻不得不說的樣子,他又非常迫切地補充了一句:“您知道的吧伯父?嗯?”
“你為什麼——”
“我被時敬之挖牆腳了!”鄭泊豪歎氣說:“電話不接、通訊不回、不知道跑去哪裡……唉!”
時約禮瞪着他的臉,一句“你為什麼問我”還沒說完,硬生生卡在脖子裡。“時敬之撬牆角”這件事帶來的影響遠遠大于“時敬之談戀愛了時敬之竟然談戀愛了對方年紀比他大”帶來的沖擊。
“嗨呀!唉——”鄭泊豪渾然不覺,他仰頭望着天花闆,又失意地沖時約禮苦笑:“真挺丢臉的。說實話真的難以啟齒…我前一陣子出車禍也是因為這個,估計您也聽說了吧,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害——”
空氣仿佛凝固了。
“他為什麼挖……”時約禮結結巴巴,可憐地垂死掙紮道:“他竟然挖你的牆……”
“可能因為他的海島比較好看吧!”鄭泊豪可是不愁錢花、揮霍得起的公子哥,此刻他罕見的自暴自棄如同核彈,極具殺傷力地割破時約禮名門公子般的凜然之氣。
一眼之間,鄭泊豪感覺自己的聲音肯定很大,穿透牆壁、響徹海島,滿海洋的路人估計都聽見了,不然眼前這位長輩為什麼快要暈了?
時約禮滿臉通紅,過了好半晌,他的嗓子裡壓抑地、斷斷續續地憋出一些破音:“那個房子在阿克松島。”
這似乎挽回了他最後一絲絲體面。可能是感覺事情實在有些奇怪,他忽然想到什麼,很是垂死掙紮道:“如果你說的是——海島的話,我知道那裡,但是不太可能——”
鄭泊豪不可思議地瞎符合:“那裡………”
他根本不知道該接着說什麼——
“電台。”時約禮突然反應過來,低聲快速說着:“電台。我記得他說過,西北部客運站稀少,人煙荒蕪,信息傳遞極其不發達,那幾年赤字太大,他趁着房地産市場低迷,自己不聲不響在西北買了一棟房子。我很奇怪,那個位置并不好,如果需要房子,我可以在市中心給他買一棟公寓——我問他要做什麼,他說為了幫扶貧困地區,準備建信号增強塔。”
鄭泊豪滿臉欲言又止。
緊接着時約禮眉頭一緊,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即将脫口而出,又硬生生止住了——
“那裡曾經是——”
鄭泊豪心裡有了猜測,大松一口氣,他迅速和TINA交換了臉色,又對時約禮愁眉苦臉:“我感覺自己真的太丢臉,無法做人,還請您不要怪罪——”
這番表演可謂絲絲入扣、渾然天成,TINA已經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了。
而時約禮滿臉尴尬,可能想幫時敬之填補一番“他那麼乖怎麼會做這麼不道德的事”緊接着想到“親生子當場上演全武行大庭廣衆斷絕親子關系”這種大逆不道堪稱弑父的行徑他都做得出來,實在是無顔以對,下一句簡直要用以死謝罪的态度把“對不起”“很抱歉”幾個字憋出來了。
作為現場最最不要臉的鄭泊豪,他繼續嘟囔:“還請您真的不要放在心上——”
作為現場最最要臉的時約禮,他現在已經尴尬的幾乎不想呆在這間屋子裡,好在一個工作人員進門催促,時約禮借故大步向外走,落荒而逃的背影從沒這麼狼狽過,鄭泊豪不忘多叨逼叨幾句,簡直想十八相送:“伯父——您還請不要怪罪時敬之,我想他也不是故意的——是的其實我還想和他做朋友,畢竟他是穿我的褲子長大的我真心拿他當弟弟我曾經以為我們是一輩子的好兄弟——”
TINA感覺時約禮已經順拐了。
鄭泊豪望着遠處逐漸變小的背影,朗聲補上最後一刀:“您說那個大姐姐還能回心轉意嗎——伯父?!”
*
“呸呸呸!”
大多數人被轉移到空曠地帶。指揮中心裡就像被台風掃過一樣,原本無人化智能化的設備全部癱瘓,鄭泊豪狠狠摸抹了一把臉,把剛剛從遠處呼啦到臉上的維多利亞式窗簾拽掉:“所以我就說!我最讨厭當leader!”
TINA:“……”
鄭泊豪依然在狂怒:“我最煩裝逼!吼叫!頤指氣使!居高臨下!目中無人!”
TINA:“……”
“真是裝了好大一個——”TINA翹着二郎腿說:“采訪一下,你是不是很慌。”
“放屁!”鄭泊豪沉着臉,一臉嚴肅地盯着遠處的海岸,“吓死老子了。”
一分鐘後,TINA和鄭泊豪四目相對,她欲言又止:“你為什麼說——”
“你幫你兄弟扯謊的時候難不成說我倆感情很好?!”
TINA辯解:“我沒有兄弟!我的姐妹跟男朋友出門約會的時候,我都幫着和她媽媽圓謊說她和我在一塊兒……”
“哦——原來她在你身邊呢?”鄭泊豪陰陽怪氣道:“媽媽說,那你讓她跟我通個電話?”
TINA:“………”
鄭泊豪恨鐵不成鋼說:“飯桶!”
TINA生無可戀道:“我們都是勸分不勸和的——”
鄭泊豪瞪眼:”幫着好兄弟隐藏壞事的好夥伴的第一準則就是在他父母打電話來的時候怒吼一句——他欠我錢了!”
“哦——”TINA說:“受教了,他翹我牆角了——”
鄭泊豪哼哼。
“話說——不想當leader的清掃隊員不是合格的聯合政府工作人員…”TINA幽幽道:“别鬧了哥,誰都知道改制以後清掃隊就是二等公民……巡邏官才是真天選之子…誰都是抱着騎驢找馬找個跳闆的心态來刷簡曆和經驗值的……不然你為什麼三番五次考内部選拔?!”
“為了日常考核多的那五百塊獎金!”鄭泊豪氣急敗壞,拍着桌子道:“我缺錢!”
TINA:“爸爸,缺女兒嗎?真的,你要是不想繼承家産,你可以留給我。”
對方罕見地沒有說話。
但是TINA并不準備輕易放過這個話題。
四大部門盤根錯節,彼此依賴,經常吵架。有段時間裡因為價值觀沖突和職權不清、人手不夠等一系列原因,軍事行動都是外包的。
因為民族國家獨有的、有組織的暴力系統——比如警務處、軍務司等部門的存在過于敏感,非常容易觸動“和平主義者”的神經,很多軍事行動都是由外包人員解決的,這是清掃隊的前身——當時他們還有個動聽許多的、更加冠冕堂皇的官方名号“民間軍事承包業者”。
後來随着解除武裝、多部門合作的開展,清掃隊不再是編外人員,甚至湧入了更多高精尖力量——但是鄙視鍊永遠是存在的:巡邏官>清掃隊>編外合同工。
TO BE THE BETTER ONE.
所有呆在清掃隊的人都知道——巡邏官是至高理想。
“喂!”TINA說:“問你呢!說話!你真不想升一升?誰都知道清掃隊隻是二線機動部隊,處處受牽扯,幹出力還總被人摘桃子,背鍋的也總是我們。你真不想跳出去?”
“兩年錢你明明可以走的吧。”TINA突然說:“我看到了你的成績明明已經合格了,但是檔案裡卻有一份棄權書。…别用這種眼神看我,我可是光明正大看的,檔案廳每年都會整理材料,我隻是恰好被抽調去審查所有同事的相關材料而已。”
“說吧。”TINA躍躍欲試:“為什麼突然又放棄了?你不要那五百塊錢了?”
鄭泊豪不說話。
三分鐘後,他很不情願地嚷嚷說:“因為是我害他受傷的。”
*
“不是吧哥?!”TINA一愣,一臉不可思議說:“你是因為愧疚留在這裡的嗎?!”
鄭泊豪卻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他問:“你覺得我們是什麼關系?”
“甩鍋王和背鍋俠?”她說:“啊不,聖父和聖子?”
“不——”鄭泊豪說:“不是這樣的——”
他想我隻是不想離開,想要一些自由,卻又不想承擔某些風險而已。
這個時候就不要搞個人英雄主義了吧!詐屍王!
不想當leader的指揮官不是好指揮官!
鄭泊豪卻沒立刻回答,他似乎在神遊:“你說,如果是Arthur在這裡,他會怎麼做?”
“你說的是領導風格嗎?”他不像是能在這種場合下談心或者抱怨的人,TINA女士實事求是,“各司其職,做好手裡的工作,他自己能加班就加班,有了獎勵有福同享,出了事情他去背鍋。”她意義不明又簡明扼要道:“能幹。”
“你看,就是這樣,所以每個人都很自由散漫。”鄭泊豪感到新鮮,“啧,你看,他就是這樣的人。”
“我們剛剛工作的時候也這樣。”他說:“我們在檔案廳,整理那些故紙堆,許多人都說,随便看看好了,難不成要盯出一朵花?你又不能從這些簡陋的資料裡找出什麼曆史神迹——”
“那就是一場生意——”他用了這樣一個很主觀的詞,這次換TINA感覺新鮮,鄭泊豪旁若無人地描述:“我們打工,别人給錢,這是生意。但是他總想從工作裡做出一些情懷。按部就班、小心謹慎、循規蹈矩、一絲不苟,把每一個細節做到完美——”
“我們剛被分來清掃隊的時候,一起加了兩年的班,全年無休,每天泡在辦公室——其實我就是無聊,來打醬油的,我做什麼事,覺得刺激就去幹,能證明點什麼就去幹……”鄭泊豪面前的監控畫面似乎靜止不動了,他看着屏幕出神說:“但是我跟他不一樣。我不喜歡背鍋。”
他想,我還真是他帶出來的人。
攝影畫面停留在一副衆人排隊上山的鏡頭上。
鄭泊豪躬身系緊鞋帶:“跟我去冒險嗎?我現在幾乎是個六神無主的光杆司令——”
“别這樣,你還可以指揮我。”她戴上墨鏡,身側巨大的電子設備還在利用備用電池苟延殘喘,進度條依然在狂閃。
TINA突然大感不妙:“哥!撐不住了哥!撐死還有三分鐘!”
“去拿備用電池!”鄭泊豪突然沉下聲音:“TINA……你跟我來。”
TINA抓緊儀器旁的把手吼道:“我不想死!我為什麼要跟你走?!”
“别廢話!”
“這小破島有什麼備用電池?!”
“有。”鄭泊豪露出一個她看不懂的表情,他啞聲說:“…有。你跟我來。”
*
德爾菲諾作為人類曆史上的文明殿堂曆經風雨,但也從沒經曆過這麼驚心動魄的一刻。
時敬之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站在操作台前,滿身僵硬,臉上的表情完全呆滞。
“乖孩子——”
身後的女人柔聲說,時敬之的眼睛微微睜大,警報轟鳴,紅燈直閃,大屏幕上是血紅色的、不斷閃爍的finished——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控制台,推拉杆并沒有被拉下,而是已經完全到頂,覆蓋在其上的,是一隻飽經風霜的手,他的手早已被狠狠打開。
而在他的身後,一隻手無聲地、冰冷地抵在他的腰間。
那是一把匕首。
“為什麼露出這麼天真的表情。”女人在他耳畔說:“你以為我會相信你嗎?”
時敬之顫聲說:“老…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