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喜文行到門前,輕輕敲了敲,低聲喚道:“長公主。”
“什麼……事?”裡面的人問,僅僅三個字,也帶着不定的喘息,尾音上揚,聽起來十分愉悅享受。
“太子殿下求見。”喜文回答。
霎時,門内調情逗笑的聲音戛然而止。不久,門從裡面打開。兩名幾乎一模一樣的俊秀男子出來,身披亵衣,露出大片胸膛,與喜文點頭緻意,匆匆而去。
房裡沒有點炭,卻暖洋洋的。絲絨般的萬春香擴散在空中,混着濃郁的果酒味道,以及若有似無的男歡女愛氣息,熏得人臉紅心跳。
萬壽坐在榻邊,隻披着一件薄如蟬翼的廣袖衫,雙頰猶帶绯紅,不知是喝醉得還是動情得。
“倒是稀客,”萬壽随手拉起挂在肩膀的領子,似笑非笑感歎,“更衣吧。别讓太子殿下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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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花門後,侍女一左一右侍立,恭敬搴起水晶簾。
衣容齊整的萬壽從内出來,便見李羨正襟危坐于堂前,笑問:“秋雨連綿,太子來找本宮,不知所為何事?”
廳中的李羨聞聲站起,拱手行禮,“見過姑母。”
今日的萬壽隻挽了個簡單的鬟髻,斜插着兩隻钗,比她平時的妝容要寡淡很多。
李羨微微一笑,頗為歉意地道:“羨不速即來,還請姑母見諒。隻是秋闱一案實在緊急,不容耽誤,隻能打擾姑母了。”
萬壽怔了怔,緩緩提裙入座,“那事,本宮倒也聽說了。說到底,是定國公一黨看不慣禮部尚書左右搖擺,夥同大理寺,借題發揮,敲山震虎。太子又何必插手?且讓他們狗咬狗吧。”
禮部尚書當初靠着定國公上位,如今見局勢易型,又想着改換門庭。三心二意,不堪大用,實沒什麼保的必要。倒不如隔岸觀火,坐收漁利。
李羨道:“牽一發而動全身。一開年就是春試,若此時清算禮部,隻怕來年春試一團糟。那群人也是想着,京畿秋闱諸事,大多得羨準批,自會避嫌不管,所以敢在這種事情上做文章。此案還有許多不實之處,若是順了他們的心意,作壁上觀,放任自流,一旦洩題買賣的事被坐實,一則會失去天下學子的信任,二則會讓他們以為,自己手握刑律,就可以肆意妄為。此二者,皆非羨之所想見。”
萬壽悠悠端起茶,揭蓋撥了撥水面浮葉,品了一口,道:“太子之心,可昭日月。可你複位不過一年,根基尚不穩定。才轟轟烈烈辦了劉佳,又調換了底下不少人,已招來不滿。此時明知有嫌而不避,隻怕少不了要受攻讦責難。周公尚且恐懼流言,況君之二太子乎?旁的都是小事,陛下的信任,才是你的立身之本。”
皇帝第一次下旨迎李羨出臨江王府,他自言罪身,不敢承旨。第二次诏他進宮探疾,方才在皇帝榻前恢複太子之位。重新入主東宮後,他更是事無巨細向皇帝彙報請示。
所行謹慎,正是要皇帝放心安心——畢竟他有個曾經謀反的舅舅。
“所以,”李羨将《雪霁帖》遞向萬壽,“還需姑母襄助。”
他并不準備親自出面。
萬壽草草看了一眼喜文打開的圖卷,手指在桌案上有一下沒一下叩着,“有這個恐怕還不夠吧。太子準備怎麼繞過大理寺?”
此案有無冤情暫且不論,隻要在大理寺手裡就翻不了面。李羨會來找她,心中大概已經有主意。
李羨似是答非所問道:“朝中貪腐之風盛行,也是時候查查了。”
那隻怕有得定國公和大理寺卿焦頭爛額了。
萬壽嘴角微挑,“你這是圍魏救趙?還是攻其不備?”
“什麼都好,隻要能整肅朝綱,”李羨拱手道,“勞煩姑母了。”
萬壽低眉一笑,悠然理了理袖子,“說起來,這已經是太子第二次找本宮辦事了呢。”
“以後還會有很多需要姑母援手的地方的,”李羨示意了一眼外面院子,“羨看姑母院中的菊花被打得有些狼藉了,前幾日倒是得了幾盆珍貴的綠菊,晚幾天送到洛園吧,看姑母喜不喜歡。”
“有勞太子費心了。”萬壽甚為歡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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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雨而來,雨止而去。
侍立在旁的喜文目送李羨背影消失,搖頭歎道:“太子殿下此舉,倒有些費力不讨好了。他不辭辛苦去江南,不就是為了順藤摸瓜揪出定國公嗎?現在還有些東西沒理清,證據也不足,攤牌隻怕為時過早吧。”
“你不懂他,”萬壽隔空撫着《雪霁帖》上的墨迹,心歎果真神品,“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就像這墨,千年不渝色。他還是要做賢良的太子,治清明的朝堂。”
權術用多了,心思也會變得深沉詭谲。他作為儲君,如果做什麼都隻考慮利害而不在乎影響,朝堂隻怕有樣學樣一片烏煙瘴氣。
他像是頓悟了一般,想改弦易轍了。
不過他做的似乎有些超過他所言的分内了,否則也不會專門來找她坐鎮了。
可一個殺過人的人,怎麼可能再做回潔玉貞松呢?
萬壽輕輕一彈指,《雪霁帖》骨碌骨碌卷回去,漫不經心吩咐道:“去查一下,看今天有什麼人去找過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