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相既已明了,惋惜也好,憤慨也好,修道之人的職責之一便是懲奸除惡,匡扶正道,這書生鬼經曆不管再怎麼坎坷,也逃脫不了被收服的命。
被收服的鬼與入定輪回的新鬼不同,新鬼有鬼薄記錄,隻要按時依着鬼差走,最後便有個去處。流連人世太久的鬼是會被鬼薄銷籍的,落到道士手中,最後隻能是魂飛魄散。
程仙倒沒有什麼替人可憐的心思,隻是看着被捆在地上自縮成一團書生,他倒莫名為人生出一股不平。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但人存于世,便是有情意在,不肯完全受制于這天道。
沐月也是初次知曉這書生的過往,盡管他通過李臨書親眼看見了書生害人的場面,心裡卻還是有些不忍。他頗小聲地自言自語:“你不是一直膽子都很小嗎……之前吃過别人的符紙,還差點被道士弄得魂飛魄散,怎麼這次就……”
李臨書才從他的記憶裡出來,她穩了穩神,細細思量此事。
她另外有一些想法。
這書生循規蹈矩幾十載,就算是一時怨怒,最多也隻敢借酒罵幾句。凝神造境需要消耗極大的術法,且不說他有沒有這個能力,就算可以,在他将經曆凝結成心流的時候,他那雨點子一樣的怨怒,也早該冷靜了。
畢竟他忍耐了這無端造化幾十載。
除非是有人操控了他的心緒。李臨書眼神一瞬,心中有了些頭緒。
在感知他的記憶時,明顯書生害人之時,雙眼無神,好似沒有自己的意識。她繞着這屋子走了一圈,書架、盆景、小窗、床榻上的屍體,以及那梁上白绫。
李臨書忍不住伸手拈了拈,絲質上等,靠近還能聞到一股極淡的檀木香。
“大師姐,莫不是你覺得還有别的隐情?”見李臨書動作,沐月忍不住問道。
李臨書看向他,說出了自己的想法:“這書生以吃書紙長修為,昨日偷吃了雷擊桃木和符紙,修為大漲,但我在他的法力之中,察覺到一抹淡淡的水性法力。”
李臨書自身便是水性,對于這相似之物,意外的敏感。
“書紙懼水,他的術法中不應該存在此物。”她解釋道。
沐月由此得到啟發,驚喜道:“如此說來,他既愛吃書紙,那麼一定能分辨出他近日裡所吃之物,有什麼異常。”
這話算是徹底點醒了三人,李臨書放松了捆靈索,遞給書生一支筆,“你好好想想,這兩日你所吃的東西,可有什麼異常?”
書生一臉懵怔,等到李臨書催了催,他才回過神來開始動筆
“賬單……鹹味。”
“詩集……甜味。”
“巫社地址……桃木數額……腥味。”
程仙忍不住扶額,原來從自己一進入這洗墨鎮時,這書生就已經盯上了他。
“元清教符紙……腥味。”
“雷擊桃木……甜味。”
“巫社符紙……甜味。”
“策論……澀味。”
……
寫了一通,旁邊三人一時倒無話可說。畢竟他們不曾有過吃書紙的經曆,見書生一本正經這麼寫,倒也算是新鮮。
李臨書皺了皺眉,指着書生所寫的“腥味”,沉了語氣:“這是什麼意思?”
書生擡頭看向她,縮瑟着脖子,然後又在後面寫到:“像血的味道。”
“不會吧……”沐月又盯着書生寫的字細看了看,也是震驚,“教中符紙可是被專門施過咒法的,不破不爛,自然也不會沾染上血腥味。”
就算這書生有能辨出這紙頁味道的特殊能力,那符紙也不可能是血腥味。
除非是在制作之時,便有人混雜了别的東西。
李臨書附身盯住書生,肅然話語容不得人再有一絲分心:“你可确定?”
書生欲哭無淚,忙點了點頭。他對上她毫無雜質而又萬分清冷的眼神,知道她要的是真話。
三人終于算是理清了頭緒。書生吃了含有雜質的教中符紙,法力大漲卻又無法控制。于是,暗中人移花接木,借書生之手殺了王家公子。
“那為什麼要殺王家公子?”沐月提出疑惑。
李臨書垂眸,理了理手中的錦囊,思索着沒答。書生鬼暫時被她收服,以書冊之體被收納于芥子袋中。
為何要殺?這也是李臨書想知道的問題。
她不由得想起前段時間的無涯海境。那日她去找掌門提過此事,掌門卻沒給她答案,隻讓她下山去人世間坐坐。
離元清山最近的人煙地是洗墨鎮,故而她找了一間旅店,在裡面入定了一個下午。
李臨書心中有個猜想,隻是頗為無理,故而對于沐月的提問,她也就沒應答。
或許,王家公子被殺,确實不是誰的目的。
隻是那海境主人想提醒她李臨書一些事情而使用的手段罷了。
那麼,那人是想提醒她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