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臨書此刻看不出他底細,究竟是人是鬼,也就他一張嘴說了算。她側目瞥了一眼程仙,人已經因為李臨書散發的冷氣有些受不住,渾身哆嗦。
因為擔心打擾李臨書施法,他不也不敢出一句聲,隻默默忍受着。
這青鬼倒沒有與李臨書再鬥的心思。獠牙面具下的一對眼洞,毫不掩飾對李臨書的熱切,眼神在她手中水劍上來回逡巡。
爾後,大約也猜出李臨書顧忌着程仙,青鬼道一句:
“今天太早了。”月色漸落,夜風吹動樹梢微微作響,現在大約正是寅時末。
“我現下沒有接待人的心思,放你們走。”
李臨書垂眸思索,收了水劍威壓。也罷,想來兩人夜探還是有些急躁,站不住理。
“多謝。”她躬身抱拳,算是應承下來,緩和彼此氣氛。她正欲帶着程仙往外走,忽然想了想,半側身對青鬼道:
“那我們白日裡再來叨擾。”
“憑我心情吧。”青鬼回了堂屋,轟一聲緊閉了大門。
再說李臨書帶着程仙回了旅店,店小二開門得早,一打開大門見李臨書扶着渾身無力的程仙,将曉未曉的晨霧之下所見皆朦胧,唯李臨書身上的白恍若神明,程仙身上的暗色倚着純白,讓小二一時間有些看呆了。
小二呐呐問道:“诶客官你們什麼時候出去的……”
李臨書打斷他,話語似玉珠落盤,幹脆利落:“你趕快送些熱水到他房中,再多拿一床棉被送過去。”
小二一面應聲點頭,一面要上去幫扶着李臨書。李臨書松開一隻手,示意不要人幫忙,小二這才停住。他目送着李臨書将人送上樓,一時間有些什麼沒想通。
等看不見人身影,小二這才有些恍然,覺出了什麼不對勁。
以往都是見男子攙扶着女子,他這還是第一次見如此有力的女子,做事伶俐鎮定,讓人看着就忍不住産生依賴感。
等李臨書将程仙送回了房間,見人雙眼緊閉,意識不清,不由得探了探他的脈息。她眉頭皺了皺,嘴唇抿成一條細線。
程仙……實在有些太弱了。
無奈,她預備叫小二伺候他,剛往外踏了一步,那程仙的手忽地一把抓住她的衣袖,驚呼一聲“師姐”。
她原本沒防備,被這猛力一扯人往後坐落,幸而她定力穩,這才沒跌在程仙身上。
李臨書看他雙眼緊閉全無意識,緩了緩呼吸,隻垂眸閉眼,算是忍住了方才心中生出的那一股想反擊的沖動。
攙扶着把人送回來,已經算是給人極好的待遇了。她方才可是忍了一路。
李臨書扯了扯袖子,那人抓握的力氣極大,硬是難以松脫一分。心生不耐,周遭忽地生出一股威壓,床邊帷幔上悄然便結出幾抹冰霜。
“嘶……”她無奈扶額。與那青鬼打鬥之時沒收斂完全的靈力,經不住一點再挑釁。
她散去威嚴,眼看着冰霜漸漸消去,這才又将眼神落到人身上。這一細看,她才發現程仙眼睫眉毛之上,竟然還沾染着一點凝結的霜花。想必是先前在那青鬼處離她太近,這麼久,竟然也還沒化。
李臨書沒有猶豫,伸手欲将這霜花擦去,等到觸及程仙眉眼,忽然頓了頓。她就算是将程仙攙扶回來,也是隔着一層衣衫,并沒觸摸到他人的肌膚。如今,他身體上的溫度直接傳到她的手心,雖是意料中的寒涼,卻讓李臨書莫名生出幾分陌生之感。
她為什麼會此感到陌生,甚至于陌生之外,竟然還存有一絲壓抑在心底的無措?
她目光将程仙的面容細細打量一番,劍眉疏朗,鼻骨挺立,緊閉的雙眼雖看不見神情,位置形狀都是生得極好。薄唇因身體失溫而沒有血色,與白皙膚色相映襯,仿佛也昭示着,此人似冬水一般文瘦。
李臨書轉開眼神,忍不住出聲道:“人太文弱了。”等說完,她才意識到如今這裡隻有清醒的她一人。
元清山上所有人都知道,大師姐李臨書,面冷,不喜與人接近。
她也與程仙多次言明,她不喜與人産生羁絆。
可如今,這觸手的寒涼,無不提示着她,有什麼東西,在逾矩了。
李臨書迅速抽身,不欲再在此浪費時間,手中水劍顯形,她扯緊了程仙用力抓握的衣袖,正要揮劍斷開牽扯,程仙忽然開了口:
“我……也……”
李臨書皺眉,沒聽清他微弱的呼吸間到底說了什麼。
見程仙似乎又張了張口,還欲再說,她便身子半躬,湊近了他——
“我……吃魚……”
吃魚?吃什麼魚?李臨書瞪着他,不知道這人現在腦子裡又在想什麼。
不過李臨書已沒了耐心。正在這時,外面小二敲了敲門,出聲喊道:“客官……我現在送水進來嗎?”
李臨書看向門,手中的長劍倏忽一揮,斬斷了那扯不出的衣袖。她應聲道:“你進來吧。”說着,走了出去,吩咐小二照料程仙。
等到人出了房門,床上的程仙才緩緩睜開眼睛。
他看了看手裡被割斷的衣袖,忍不住揉了揉,心裡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