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塔。】

這聲音如此熟悉如此充滿生氣，裹挾着過往的記憶穿透音樂教堂的牆壁驟然闖進她的世界裡。

“路希……”

風車村小小的碼頭上，她從香克斯的船上下來，看見的第一個人是滿眼好奇的黑發女孩。

——你們是海賊嗎？要來征服風車村嗎？

她玩性大起，假意恐吓。

——是啊！我們是聲名遠揚的大海賊，非常非常可怕，快快把你的财寶交出來。

女孩捧腹哈哈大笑。

——你在說謊。

——我才沒有。

——我是路希，是天底下最最聰明的人，你騙不了我的。

香克斯走到她的身邊，手輕輕撫摸她的頭，語帶笑意。

——怎麼了，烏塔？交到朋友了嗎？

這就算朋友嗎？她不知道，她一直都是在香克斯的船上長大，長期飄泊在大海，就算偶爾登上島嶼，也很少久留。直到抵達風車村，香克斯在這裡待了很久。

她遇到了第一個同齡同性别的玩伴，好奇妙的新奇感受如雲朵般環繞住她，靈魂飄飄浮浮，歌詞與旋律一句接着一道誕生其中。

海賊與歌唱家。天才與野心家。沒有血脈牽扯也可以成為的姐妹。她的好友，她的妹妹。瑪琪諾的酒館裡她們一同學過如何榨橙汁，接着比賽誰能第一個做到一飲而盡成為冠軍。村長舉着掉落的屋頂瓦片沖她們嚷嚷，玩抛接球時不小心讓球落在了他的家上。海鷗落在歌唱的她身前，路希拾起散落的花瓣重新在她面前灑下為其喝彩。

她離開風車村到達艾蕾吉亞的時候心想，這次要帶點什麼回去。

她看見艾蕾吉亞的島上有風車村未見過的水果，可以買一些帶回去讓瑪琪諾榨成新鮮果汁。商店裡擺放着各種樂器，也帶幾個回去看看路希有沒有興趣學習吧。路過廣場時有鳥兒喊出第一聲啼叫，女人們忽然和聲輕唱，旋律仿佛銘刻在古老的基因中一代代傳遞下來。其中一個女人伸出手，另一個女人握住她的手，舞步踢踢踏踏，歌聲逐漸高昂有力，穿透雲霄。她不由自主地走到女人們身旁，加入她們，一首接着一首，從廣場到舞台，從舞台到教堂。

氣力耗盡，她躺倒在地，大地接住她的身軀，風拂過那些草葉，歌聲繼續。

後來一切都結束，這裡安靜地仿佛從未有人踏足。隻有她知道，那些跳舞的歌唱的人全部死掉。生命斷絕。

大地成為了她們的墳場。

而她的父親丢下了她，将她單獨一人留在這裡，陪伴她的隻有一個相識不久，稱不上熟悉的男人。她全心全意抱持信賴的對象丢下了她，炮彈聲轟鳴，落在艾蕾吉亞。

她本來所見到的一切，所記錄到的一切，所學會的一切……都是準備帶回風車村的。

手中的樂譜被她捏皺，扔在地上，烏塔奮力奔跑。

“路希……”

聲音顫抖着，腳步慌亂着。

不要走、不要走，她在這裡，就在這裡，再繼續叫下去，繼續叫出她的名字啊。

她推開教堂的大門。

在這綠意彌漫的牆壁之下，在這破敗龜裂的道路之上，在這埋葬着無數屍骨的亡者之地，在這總是寒意刺骨的空氣中——

“烏塔——！”

那道呼喚她的聲音再度出現。

烏塔看向高空，淚流滿面：“路希——我在這裡——！”

于是那道身影，在高空盤旋的身影，停了片刻。随後鎖定目标，如同炮彈般帶着不可阻擋的氣勢朝她襲來。烏塔張開雙手，絲毫不懼會被撞飛的可能性，她在邊哭邊笑：“路希……”

而這顆炮彈在即将接近她時卻倏然慢了下來，氣勢消弭無蹤，路希像是一根羽毛，輕飄飄的落地。

她變了個魔法，身後的植物之翼化作一片片花瓣從空中灑落，像是降下一場花雨。花雨中，路希帶着笑意，“我找到你了，烏塔。”

烏塔雙手緊緊捂住嘴巴，似乎是想掩蓋住她瘋狂的笑聲和哭泣聲。那太難聽了，那太難看了，她在她面前不應該是這樣的人啊，她一直都是那樣子的——自信的，胸有成竹的，大笑的存在。

怎麼可以……脆弱成這個樣子……

路希很認真地注視着她，上前一步。

烏塔後退一步。

于是路希停止動作，就這樣靜靜看着。樹影斑駁，花朵灑滿一地，烏塔的影子搖搖晃晃。

有鳥群從遠方的樹枝上飛起，叽叽喳喳叫嚷。啼叫聲清脆。

周而複始的一切……仿佛即将到達它的終點。

于是她想，終于要結束了。

在這片除卻她與戈登之外，再無人類存在的土地上，在那場毀滅性的災難過後，在那些一天天都是如此寂靜到令人恐懼的日子裡，她看到綠藤吞噬房屋，雨水侵蝕路面，亡魂徘徊不散，她的影子正一點點被更巨大的陰影吞沒，而在那之前，路希找到了她。

她的靈魂與歌聲不會在這片土地之上繼續空虛的遊蕩，她的靈魂回歸自身，歌聲将會堅定有力。烏塔擦幹眼淚，笑着看向路希：“路希，你找到了我。”

“要來個久别重逢的擁抱嗎？”

烏塔伸開雙臂，“過來，路希。”

路希撲進她的懷中，烏塔懷抱住她。她身體所感受到的心跳聲不再是單獨一人所響起的，陽光有了切實的暖意，人類的體溫從懷中這具真實的軀體傳遞到她的身上。萬籁俱寂，唯有彼此的呼吸聲交纏。古老的，久遠的歌聲再度被喚醒，在她血液中流淌。

此刻，三年的孤寂時光在這個擁抱中破碎，零零散散落在地上，驟然燃起火苗，将它們化為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