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在姜玉平眼中，女子不過是個清秀文弱的小公子，偏偏她眼裡的姜玉平新鮮得很，每每聽他講些盛京外的見聞都會令她驚訝，甚至當着姜尚雲的面也不掩誇贊。少年郎哪個不覺得自己才是天上地下第一好？為着這事，姜尚雲與她拌過幾回嘴，說不過又轉頭尋姜玉平晦氣。

姜玉平初來乍到，哪裡比得過自家表兄結交的狐朋狗友多？隻覺得平白遭了擠兌，倒是那總跟在表兄身後、身量還矮自己半頭的文弱公子時時護着，心下愈發感念。于是趁姜尚雲不在時，他悄悄塞給這小公子許多新奇物件，還講了許多異聞。

這也算姜玉平頭回在旁人眼裡瞧見這般仰慕，兩人私下碰面的時間愈發多了起來，直到某次姜玉平捎來兩壺邊關甜酒，那小公子多飲了幾盞，白裡透粉的臉頰怎麼看都不似男兒，姜玉平本要逗他，卻見小公子歪頭嘿嘿一笑："我原就不是男兒身呀。"細腕一揚，發帶應聲扯下，夜風拂起三千青絲掠過姜玉平面龐。

他驚訝之餘心底卻生出了一絲欣喜來，此後兩人愈發親近，直至...婚期來臨。

"我帶你走罷。"

"去何處？"

"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我們一起浪迹天涯！"

"我可是你表兄将要娶進門的妻子。"

"那又如何？"

少年意氣，好似沒有什麼話不敢說出口，盛京繁華，單純的世家女并不知曉浪迹天涯這四個字到底蘊藏着怎樣的意義，隻道前路等待着自己的是風月無邊，于是從未嘗過的叛逆滋味漫上心頭，竟在婚宴前夜，與姜平玉一同逃離了盛京。

可女子哪裡料到，離了商隊庇護的姜平玉壓根不似口中那般能耐，荒郊野嶺裡連火都生不利索，東躲西藏半月餘，吃盡苦頭的女子神智漸漸清明，男子在她眼裡褪了光環，兩人也因此起了争執。女子鬧着要回盛京，卻在途中...慘死于山匪刀下。

姜尚雲話音剛落，車廂内便陷入了沉寂，秦知歸正唏噓紅顔薄命時，忽聽顧成淵冷不丁問道："當真是被山匪所殺？"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他甩下車簾，咬牙道："單憑他姜平玉一張嘴。"

"可我聽說二十年前，你曾帶兵剿過山匪。"顧成淵難得被勾起了聽故事的興趣。

姜尚雲聞言喉間卻滾出半聲苦笑："又有何用？那些賊寇連她模樣都記不清。"話音未落，前頭扮作車夫的白墨突然撩起布簾探進半張臉："殿下，姜家的人追來了。"

"能甩開嗎？"顧成淵倒不顯慌亂。白墨搖頭，先前為躲姜家耳目，幽冥衛已分作數股虛張聲勢，眼下又要護着真車隊，實在抽不出多餘人手。

"那便殺了。"顧成淵摩挲着腕間佛珠，眸中凝起肅殺之意："姜家，找死。"

"前方山谷正是設伏截殺的好地方。"白墨聞言反倒揚起一抹躍躍欲試的笑意來，長指握上腰間長劍便躍了出去。

見他跳下馬車，秦知歸急忙掀開車簾喊道：“你們都要活着回來!”白墨點了點頭，随即消失在商隊之中。

這是姜家頭回與燕王正面交鋒，來勢洶洶，就像一夜之間滅了姜尚雲滿門一樣，恨不得連顧成淵也斬草除根，連姜尚雲都搖頭歎道："他們當真是愈發瘋狂了。"

"這些年姜氏作下的孽，快要掩不住了。"顧成淵擡眼掃向姜尚雲："你可曾料到自己會有今日？"

"如何沒有呢？我藏着這些罪證本就是要當保命符，可姜家比我想的更狠！"他狠狠地攥着拳，

他們根本不在乎利益交換，也不怕把柄落在旁人手裡，就像曾經那些被滅口的人一樣，哪有什麼談判餘地？所有秘密都隻能被帶進墳墓裡去。

"若不是把你逼到這份上，你也不會反咬姜氏吧。"顧成淵平靜道，姜尚雲沉默片刻，慢慢點了點頭，竟直直盯着顧成淵："我知道殿下為何救我性命。"

顧成淵眉梢微動，聽他繼續說着："如今，生死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他們殺了我的家人，所以我甘願成為殿下鏟除姜家的棋子。"

行至次日天光微亮之際，一行人棄了馬車開始上山，山勢陡峭如刀劈，須得手腳并用在棱角分明的亂石間攀爬，好在山體不算高，不出半個時辰便已登頂，日頭正躍出雲層。

山頂平地豁然開闊，沂水城盡收眼底。随之出現在衆人視線中的是一座半掩在荒草堆裡的孤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