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日後,子時。
月隐星稀,夜莺啼鳴。
曲方邈提前探查過,水鏡已被收入庫中,玄境入口現今位于雲栖湖與青鸾山之間。
他将這消息告知另外三人後,握握拳,輕咳一聲道:“祁筝,你禦劍訣尚不娴熟,不若坐霜……”
話未說完,身側寒氣忽地掠過,孟千一紅衣如鶴,一把将他旁邊的祁筝攔腰撈上劍鞘,拂曉呼嘯離去,在夜幕中化作一個小點。
曲方邈:“……”
半盞茶後,四人于玄境前彙合。
毛允縮着脖子搓手,林間氣體被無形之力攪動,泛起圈圈漣漪。
——玄境就在此處。
試煉結束後,秘境便處于封閉狀态,需将陣法破開重新進入。
在孟千一準備暴力破開之時,毛允突然道:“我會解。”
幾人自覺讓開。
毛允咬破指尖,手指翻飛間,虛空波紋中彙聚出一面巨大的金光符咒。
祁筝震驚。
怎麼一個兩個的都是雙學位?!
幸好有曲方邈這個純劍宗人陪她。
“刷——”
漣漪仿佛被勁風吹動,層層疊疊地蕩漾起來,露出一道可供一人行進的漩渦通道。
入口已開。
孟千一率先踏進去。
祁筝第三,曲方邈殿後。
甫一進入,陰風裹着一股遮天蔽日的邪祟之氣撲面而來。
四人腰間劍穗被吹得飄蕩狂舞,眼前朱漆城門巍峨如山。
正中“酆都城”如未幹的血漬般猩紅刺目。
祁筝搓搓起滿雞皮疙瘩的胳膊:“秘境中還有這等地方?”
“是幻境。”曲方邈沉聲道。
祁筝拍了拍儲靈囊:“夢貘都被我收走了,此人怎麼做的幻境?”
曲方邈:“上次幻境本就為一副障眼法,夢貘隻用來穩陣。”
孟千一言道:“此地太過陰森,還起了個什麼破名——酆都城,以為自己是鬼界嗎?太往臉上貼金了吧。”
她說着,突然瞪大眼道:“境由心生,這是誰的幻境啊?”
衆人面面相觑。
祁筝這才開始細看另外幾人——她們進此處都換了一身裝束,曲方邈此刻這一身墨色錦袍與他素日衣着幾乎完全相悖,反而襯得他面如冠玉,肩寬腿長。
孟千一身碧色長裙,祁筝未曾見過她穿此類行動不便的衣裳,見她面色隐忍,使勁把長裙提到膝蓋,大概是被膈應得渾身不自在。
祁筝自己的衣裳與她相同。
而從頭到腳罩着月白鬥篷的毛允卻不如她想象中的欣喜,反而緊咬着下唇,鼻尖甚至滲出幾滴汗珠。
無人回應。
祁筝扭頭,見毛允臉色分外蒼白,她忽然踉跄半步,眼珠也瞪得極大。
“不舒服嗎?”
她扶住毛允的手腕——觸感如冰石一般透着涼意。
毛允暗暗推開她站直了,勉強扯起嘴角笑了笑:“沒事。”
大門之後盡是一派冷寂之氣,霧氣籠罩,看不真切。
沿街商鋪懸着的燈籠随風搖晃,燈芯像藍色鬼火,照得滿地鬼影幢幢。
幾人穿過城門的一刹那,方才還空蕩蕩的路上,此刻竟瞬間擁滿了密密麻麻的人!
街道魔氣肆溢,人族居多,但長相醜陋猙獰的鬼修與陰森蒼白的魔修就像凡間百姓那般,在攤鋪上自然地讨價還價。
人族、魔族與鬼族和諧生活在一處,妖獸也大搖大擺地背着貨箱招搖過市。
聞所未聞。
自打進了這地,祁筝胸口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淤塞感。
待她看清他們交易的所謂何物時,更是無論如何也冷靜不下來。
斷腿、人頭、内髒。
淌着血的肉塊如禽畜一樣被挂鈎串起,懸在攤子上,殷紅的血順着老闆的腿和攤闆流了一地。
“好狗不擋道!”
祁筝身後突然冒出個癟了一隻眼的鬼修,臉色慘白,陰恻恻地盯着她。
曲方邈一把将她扯到身側護住。
孟千一拔出一截劍,冷聲回道:“好驢還不亂叫呢,你想打架?”
鬼修斜睨一眼那截泛着紅光的劍刃,莫名其妙地笑了一聲,擠開她往前去了。
“肉怎麼賣?”
四人注視着他停在了肉攤前。
僅剩的一隻獨眼中滿是垂涎之色。
攤主也是鬼修,赤着上身,半邊身子的皮都像被什麼剝去,耷拉在腰間。
“操,你要什麼,說清楚!”
“你他麼沖什麼?買你的肉是看得起你,等着倒閉吧!夯貨!”鬼修被他罵的惱火,立刻回了一嘴。
“你再說一句?你他麼想死了吧?!”
“老子早死了,怕你個屁!”
這話剛落,祁筝眼睜睜看着攤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攤位下抽出一把寸餘長的大砍刀。
“噗嗤——”
血液飛濺而出,癟眼鬼修的上半身慢慢落在地上。
這動靜未在周圍掀起一絲波瀾。
人們如同行屍走肉一般,木然地從一旁經過。
更詭異的是,還有人跨過那具屍體,找攤主買肉。
攤主順手将臉上的血抹到看不出顔色的圍裙上,“要什麼,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