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再剛出門就遇到來向佛淺彙報的保羅，頓時笑道：“你們最近辛苦了，等挨過這陣子，怎麼着也得好好謝謝你們。”

保羅滿是欣慰地看着他：“氣色好了許多，我們哪裡辛苦，左右也不過是這麼些事，倒是你，得注意身體别太累了，不然陽明怎麼能放心得下。”

說着說着，他的眼眶就紅了，隻能微側過身用手背揩了一把，假裝自己是被風沙迷了眼。

陽明的死始終是他們心裡的一根刺，沒人能真正放下。

可是再放不下，也得往前走，沒有人會留在原地固步自封，隻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默默惦念，曾經這樣一個殚精竭慮，一點一點把人族從滅族邊緣拉回來的人。

保羅吸了一下鼻涕：“抱歉，又挑起這些了。”

沈再眉眼溫和地看着他，嘴角淺淺勾起來，他知道保羅這是在照顧他。

他也在慢慢放下，自己底下還有個小的，佛淺那個孩子在後面的相處中他也看出來了，雖然城府頗深，但對陽明這個養父是真的愛重，對他也愛屋及烏十分倚重，同樣都被打擊很深，他一個堂堂大男人，總不能還得讓一個姑娘，特别還是一個小輩的姑娘來安慰。

沈再掏出疊的整整齊齊的紙遞給他：“沒事兒，你仔細擦擦，别進去又讓佛淺問起，免得她傷心。”

保羅一愣，知曉他們這是在裡面說起過陽明了，也打心底覺得高興，話能說出來就好，陳伽郁疴壓在心底，難逃化膿的結局，隻有把它暴露出來，及時醫治，才能在有一天真正地療愈健康。

想到這裡，保羅接了他手裡的紙巾，見他行色匆匆就不便再占用時間：“你有事兒想去忙吧，我進去彙報工作。”

沈再跟他道别，出了政事廳去找素雪亭。

他這次來特地把泥婆婆也給帶來，雖然泥婆婆在東都星跟蓮阿嬸一起住着，這是蓮阿嬸主動要求的，泥婆婆年紀大，且還受過傷，她想着有人照看總還是好一點。

據泥婆婆說，素雪亭本身就是一個混迹在獸人堆裡的棄孩，不知道為什麼沒被人看出來人類的身份，那個時候她在紅塔專門接應這些從邊境拐賣來的獸人們。

被拐賣的人口自然是不會有什麼好的待遇，甚至連人都算不上，被像畜生一樣塞在幾個很大的獸籠裡面，挨挨擠擠，他們都在長時間的漂流和押送當中瘦的跟皮包骨一樣，有時候一個獸籠能關進去二三十個人，可想而知那個環境。

素雪亭是其中最瘦的一個，她年紀小個子矮，因為幾天才能吃一頓飯，還總是被其他獸人搶奪，到了紅塔就剩下一口氣，泥婆婆将她救下，發現她是個人類之後也不敢聲張，藏在流動區裡用稀薄的米湯勉強吊着她一口氣，又靠着在外面撿破爛去黑市裡面換最劣等的藥劑給她治病，這才把她養大。

好在素雪亭長大之後學會了隐藏自己的身份，也可以去模仿那些沒有獸人特征的高基因獸人們，成功在紅塔黑下來，除了泥婆婆，這麼多年倒也沒有人發現。

她好些日子沒有見到泥婆婆了，因為霧埃星和法缇掌政下的東都星關系并不好，可以說兩邊互不待見，自然她一個人類是不太好去東都星居住的，後來她被安排給佛淺保護她的安全，訓練和護衛占去了她大部分時間，所以一直沒能抽開身。

沈再非常貼心地把時間留給這對很久沒見面的祖孫倆，隻說了到離開時間叫人來找他，就帶着幾個衛兵就進城了。

他去了中心廣場，就站在那座巨大的雕塑底下仰起頭望着。

霧埃星星有一種很漂亮的物種，叫做蝶衣，形狀似蝶，顔色絢爛，翅膀面上覆了一層透明的膜，薄如蟬翼，膜與翅膀并不完全貼合，會随着它的蹁跹而起起伏伏，就像是批了一層紗衣，格外好看。

蝶衣喜歡花，會圍繞着花飛舞，而這座雕塑是整個城市，鮮花最多最漂亮的地方，每天都會有數不勝數的人來給它放上一簇鮮花，所以一年四季不論何時，來到這裡時，都會有蝶衣在周邊。

還會有很多人來打卡，或結婚将他拍進去，或來祈求他的保佑之類。

沈再一臉柔軟地看着這些人，他們熱熱鬧鬧地嬉鬧着，臉上洋溢的是真心的歡喜和惬意。

一隻蒼老的手從他旁邊伸出，輕輕碰碰他的胳膊，沈再向右邊看去，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正笑眯眯地看着他：“小夥子，你可真有福氣，長得跟沈博士好像呢。”

沈再樂了：“是嗎？”

老太太重重點點頭，從手中分出一簇花遞給他：“誠心去拜拜，一切都能逢兇化吉。”

沈再哭笑不得地看着手中被塞進來的花，居然還是龍面花，他擡起頭望向老太太，卻發現她正一臉期待欣慰地看着他。

沈再拒絕的話被壓在喉嚨裡，一時間說不出話來，老太太鼓勵地輕輕推了他一下，示意他去沾沾福氣。

沈再暗暗想，也罷了，去拜拜也無妨。

打定主意後他走上前攙扶着老太太走近，将花放在雕塑腳邊。

然後學着老太太的樣子雙手握拳交疊在胸前，閉上眼睛老老實實的。

卻聽見旁邊老太太嘴裡念念有詞：“保佑他吧，一帆風順。”

沈再心裡一軟，一陣暖流淌進心底，滋養的他整顆心都想被泡進溫水裡面，化在水裡。

他又跟老太太聊了好一會兒，才撥了一個人送她回家，自己則帶着剩下的護衛回到政治區。

泥婆婆正在細細叮囑素雪亭，什麼要好好吃飯啦，别熬夜啦，仔細點别受傷啦諸如此類。

她見到沈再回來了，縱然千般不舍也隻能跟素雪亭再見，她用粗糙蒼老的手摸上素雪亭素白的小臉，滿心滿眼都是溫柔和欣慰。

素雪亭心裡按下不安，笑道：“婆婆你怎麼了，怎麼看着有心事。”

泥婆婆手撫上她的頭發緩緩摸了摸：“沒什麼事，就是太久不見了，怪想你的。”

素雪亭一聽便擁抱住她，當年那個小小的孩子現在已經長得比拉扯她長大的婆婆還有高上許多，年輕又朝氣。

“等我空閑了，我就去看你。”

“好，到時候我給你做你最愛的菜。”

素雪亭重重一點頭：“嗯。”

“快回去吧，晚上冷了記得多穿衣服，沈博士也等了很久了，我們要走了。”

沈再覺得親人還在身邊是多好一件事，所以也不催她們，一直在旁邊遠遠等着祖孫倆把話說完，才在提到他時朝素雪亭漏出個笑容。

泥婆婆跟素雪亭揮别，然後跟着沈再進了飛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