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遲忌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随着那道抛出的軌迹,被濃密的烏睫遮住的目光茫茫郁郁,想把它撿回來。
但謝元提沒給他這個機會,拽着他徑直走向鐵門口。
盛遲忌小聲咕哝了聲“我的”。
聲音模糊,還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地上的匕首,但最終還是乖乖地跟着他,一步步跨出了籠子。
謝元提伸出手,把他從牢籠中解救了出來。
生辰宴自然是沒得辦了。
五皇子和教唆他的表兄都被侍衛抓下去了,多數賓客也不敢留下看熱鬧,建德帝按着胸口,感覺肺還是一陣陣在發疼,搖搖欲墜了一下,被一群人驚慌地扶去正院休息,大呼小叫着喊大夫來看脈。
空着的屋子多得很,謝元提帶着盛遲忌,就近随意挑了一間進去。
園子這麼大,自然養着不少大夫,聽聞出事,屁滾尿流地趕了過來,熱水傷藥綁帶都送進了屋,謝元提便揮揮手将人都趕走,大夫們也不敢怠慢,幾個留在外頭,其餘人都趕去了建德帝那邊。
段行川本來想過來看看,但靖國公過來了,他隻得跟在靖國公身邊,陪着建德帝。
馮灼言琢磨着給謝元提搭把手,剛一跟進來,就被坐在榻上的盛遲忌毫無感情地看了一眼,登時後背發毛,果斷縮着脖子溜了出去。
這小鬼,忒吓人。
不敢惹不敢惹。
周遭終于靜了下來,盛遲忌也顯得甯靜了點,小狗似的嗅了嗅近在咫尺的幽淡冷香,急促紊亂的呼吸逐漸平靜下來。
謝元提皺眉瞅着血淋淋的盛遲忌,感到幾分棘手。
片刻後,他打算先把這髒兮兮的小狗清理一下。
謝元提拿起帕子,去擦盛遲忌臉上的血。
一張帕子擦完,盛遲忌還是血刺呼啦的。
謝元提心底有幾分火氣,壓着沒表現出來,臉色淡淡:“能不能告訴我,你是被什麼東西上了身,要來盛泊庭的生辰宴跟他冰釋前嫌?”
盛遲忌小聲說:“你五日沒有回宮……想出來見你。”
他對和謝元提的分離有嚴重的焦慮,五日幾乎是他的承受極限了。
謝元提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話,換了張帕子,第二張帕子也浸滿血後,那張俊美青澀的臉蛋總算重見天日。
雖然上輩子落魄過兩次,但謝大公子還沒伺候過人,動作不甚體貼,盛遲忌可能是疼了,手指抓緊了榻邊,指尖泛青,可自始至終一聲沒吭。
和謝元提養的那隻小狗十分相像,他有時候不小心踩到了小狗的尾巴,小狗疼得厲害了也不叫。
謝元提心口的火氣沒來由愈發旺盛,臉色微冷:“不疼?”
盛遲忌沒帶猶豫:“不疼。”
見那雙色澤淺淡的眸子冰冷地盯着自己,猶豫了下,試探着重新開口:“疼?”
“疼不疼你自己不知道?”謝元提閉了下眼,簡直想抽他,“把衣服脫了。”
盛遲忌的瞳孔劇烈顫栗了下。
遲疑片刻後,他還是聽話,慢吞吞将手放到腰帶上,垂着眼睫,像個受氣的小媳婦,不見方才勇鬥老虎的氣勢。謝元提看他動作,以為他是疼得動不了,蹙了蹙眉,拍開他的手,給他解腰帶。
修長的手指動作優雅靈活,和主人平日裡不疾不徐的樣子大不一樣,盛遲忌盯着他的手,耳根微微發燙,稠黑的眼底灼燙。
謝元提迅速給盛遲忌解了腰帶,又脫下外面的兩層衣裳,到裡衣時,卻犯了難。
盛遲忌身上一堆傷,白色的裡衣都染成了紅色,血液粘稠濕潤,傷口粘黏着布料,都半凝固了,要脫下來,傷口勢必被牽連,想也知道多疼。
最好還是叫人拿把剪子來,沿着傷口把衣物剪碎,再慢慢清理。
謝元提少見的踯躅讓盛遲忌莫名感到愉悅,彎了彎眼睫,語氣愉快:“我來吧。”
話畢,也不等謝元提阻止,眉也不皺地扯開裡衣。
本就流着血的傷口被撕扯得更嚴重,血腥味霎時愈發重,濃郁刺鼻得叫人頭暈。
“……”謝元提眉尖抖了抖,“你是狗嗎,動作不知道輕點?”
盛遲忌認錯:“元元,我下次輕點。”
謝元提懶得糾正他奇怪的措辭,看着他傷痕交錯的身體,擰起眉頭。
除了新添的深深抓傷、被摔出的烏青淤血,這具年輕的身體上,還存在許多縱橫交錯的舊傷痕,随着精實流暢的肌肉線條,收束在褲腰之下。
盛遲忌十二三歲就入了軍營,年紀那麼小,上戰場幾乎就是炮灰的存在,也不知道他這些年是怎麼摸爬滾打活下來,最後被密探發現的。
大抵也是因為從小經曆過無數生死,盛遲忌才會有那種悍不畏死的勇氣和兇戾。
盛遲忌被他盯着,忽覺局促苦惱:“很難看……元元被吓到了嗎?”
他和京中養尊處優,摔破道口子都有大夫圍着治的貴公子哥們不一樣,他從小要護着母親,母親走後,又要護着自己和其他人,很難不添傷痕。
少年朝氣蓬勃的身體其實很漂亮,肩膀不算太寬闊,帶着這個年紀的單薄感,但骨架勻稱,肌理流暢,腰線窄瘦,再長幾年成熟了,必然很得男男女女的青睐。
上輩子謝元提沒有和盛遲忌這麼……坦誠相見的時候。
被盛遲忌囚在宮裡時,他都瞎了,也看不見。
盛遲忌像頭變态的惡犬,喜歡惡劣地作弄他,但沒真刀實槍做過什麼,和謝元提見過的某些人似乎一樣,隻是貪圖色相,本能卻還是厭惡男人間的事,做不到最後。
最過分的一次,也隻是強迫他用手罷了。
謝元提性子驕傲又挑剔,不喜歡有缺損的東西,上輩子右手受傷後,一直戴手套遮着。
但他望着眼前這具傷痕累累的身軀,沉默了會兒,才平淡地開了口:“不難看。”
“隻是我不喜歡總是受傷的盟友。”
他擰了帕子,垂眸擦拭他身上的血迹:“别再受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