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玳頭頂杏葉雨,走過琉璃盞道,眼看要踏上洪安橋,卻有人搶先一步,四方八台大轎,轎頂飾及金箔,在陽光下閃耀着金黃色的光芒。
宋玳擡手遮眼,眼睛微眯,日光和煦,金箔折射的光芒刺到了眼睛,她目光落在了旁邊的小縫上,前些日子的暴雨并沒有摧殘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她不自覺地淡淡一笑。
梧國世權過大,先帝在世時出現了世權壓過皇權的詭異局面,宋顧薛白四大世家就像絞死藤一般緊緊繞着皇城生長。
梧帝登基後先是用懷柔政策穩住世家,逐步掌握實權後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制衡世家,封顧丞相之女為皇後,納薛将軍之女為皇妃,令白家嫡子為驸馬,伴于長公主身側,至于宋家,有些特殊——
宋家世代守在玉門關一帶,戰士頻繁,血脈稀薄,衛國公娶親娶了一位鄉野女子,性寡淡,不喜露面,未曾踏進臨安半步,于玉門誕下一女,自出生起便養在了皇後身邊。
宋女性情沉穩機智,七歲時時無意中解決了宮中一樁冤案。
一位妃子死前留下一封遺書稱是同宮妃子輕賤自己,不堪重負選擇自盡,刑部審訊其人時,妃子否認,刑部隻好動用雷霆手段,簽字畫押後,宋玳無意經過,發現死者左手骨折,死前所寫的遺書上墨迹潮濕,應當是不久前寫的,其貼身侍女及其他妃子稱她平日慣用左手。
信中字迹工整流暢,宋玳好奇道:一個慣用左手的人手指骨折後能寫出這麼漂亮的字嗎?
刑部官員立馬搜尋,發現在一個太監屋子裡發現大量宮妃首飾。
原來他進宮前有了一個孩子,見到妃子的首飾便想順走送到宮外,無意間被發現後沖動殺死了這位宮妃,并假作遺書,給自己整一個替罪羔羊。
梧帝稱她機敏,收她為學生。
她身為梧帝的學生,随叫随到也是一種職責。
梧國的皇帝借勢上位,重權落在世家手中,世家内部争鬥不斷,在面對皇權時又罕見的合心,梧帝想從改革科舉,采納賢者,決裂之态,不言而喻,眼見世家隻手遮天,威脅加深,内憂外患,他能指望的人隻手可數。
于是乎,宋玳坐在了太極殿内,與梧帝隔了一張山水升月的屏風,影子在屏風上落上,宋玳雙手疊在腿上,挑不出一絲毛病,梧帝亦如是。
梧帝直言,“汀州分别有三名學子投河,相關官員來報,學子投河皆因賭博數額過多,承擔不起後果,心生懼意,投了河。”
他的語氣像微風拂過,比起其他三國的帝王,他缺少了一分帝王的威嚴卻多了一分文人的高雅,語氣淡淡,不見喜色。
宋玳聽了,心道:一個跳了也就罷了,短時間三個都跳了,其中也能作的不少文章。
“此話隻能信三分。”
梧帝的影子落在屏風上,見不到他的神情,“你的理由是?”
宋玳簡單在腦子整理了思路,條理清晰分析自己的看法,“一是五十四地中汀州進士及第人數占多數,這三人皆死于其地,且身份都是讀書人,二是來信上說三人不相識,卻死于同一條河,汀州水鄉,水河衆多,百姓居住的處所皆環水,死于鬧市附近河水中,這是果,因是賭博所輸金額過大,懼意來源于他人的責罰,若是我,我便會選在荒無人煙之地了解自己,三是接連,意思是一段時間一個,時間間隔很短,這三人同時想到自我了斷,賭徒好賭,卻賭不了命。四是汀州官員可疑之處衆多,與臨安多了幾分聯系。”
這就差把世家說了進去。
宋玳說話過程中撇眉,眼裡布滿懷疑與可惜,話音剛落,她便覺得三分打多了,至多打一分,汀州三人死于同一河,三人身份相同,皆因賭博,疑雲重重,況每年通過選拔進宮聽學的讀書人中,汀州人占大半,外人皆語:
汀州人傑地靈。
“依你所見?”
“依我所見,是有人故意掩蓋事實,掩蓋三人投河的真相。”一件事情能被鬧大,歸根結底是掩蓋謊言的袋子已經裝不下謊言,才會讓一點點帶有真實性的消息溢出。
就算三人真因賭博投河,梧國禁止賭博,汀州賭場也應該派出官員嚴查相關賭場,它能得到什麼結果,不在于事實,在掌權者想得到什麼答案。
梧帝略顯沉思,“明日收拾東西,去一趟汀州吧。”
蘇公公笑道:“恭喜恭喜了,恭喜姑娘通過了陛下的考核。”
宋玳:……如果這也是喜事的話,那她的喜也太多了。
“途中注意安全。”方才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放下心中的一塊石頭,梧帝整個人都輕松了不少,看不見他的面容,卻可聽見他的聲音,溫柔中帶有一絲釋然。
若非親眼所見,她肯定不會相信這天下的主人會寸步難行。
翌日,她帶着簡單的包袱出發了,臨安到汀州隔了很遠的距離,山高皇帝遠,不少事情可以憑借距離遠而行方便,宋玳算了算路程,見光線越來越暗,給自己挑了一件合眼緣的客棧,付了銀錢後,她見一樓還有說書的先生在吆喝。
她在角落裡找了一個位置,要了一杯茶,說書開始前都要預熱,他會将大人小孩老人都叫過來,這也叫捧場。
在話本沒有開始前,會有人趁機聊着家常打發時間。
一個阿叟氣道:“真是欺人太甚了,唉,可憐我如花似玉的姑娘,竟然被那花天酒地的混賬小子搶了過去當了小妾。”
他氣自己無能,又恨地主強勢,天下願意讨他歡喜的姑娘那麼多,偏偏他們仗着權勢将自己的寶貝奪走,奪走後又抛在一旁,留下她獨自流淚。
一個阿嬸悲道:“老李家才是慘,給地主做了一輩子奴才,眼睛看不清了,腰也彎了,前不久摔斷了腿,沒人醫治,也沒有人發現,活活餓死在家裡面了,死後連埋的地都沒有,這些地主,真是活閻王。”
可惜這老李頭,當牛做馬了一輩子,死後沒有棺材沒有壽衣沒有墳地,被一張破舊的草席卷起,扔進了義莊,屍身不知道去了哪裡。
“聽說左街道那個寡婦的孩子死了,是被一條富貴的狗咬死的。”
“啊!賠錢了麼,應該是給了一大筆錢封口。”
“要那錢有甚麼用,寡婦就隻有一個孩子,孩子走了,自己也跟着走了,賠的錢也被那家人拿了回去,人家轉身就忘記了。”
砰——
茶盞扣在桌面上的聲音打斷了閑聊的對話,阿叟一張臉上留下了太陽的痕迹,見宋玳扣下了杯子,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