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名單上的學子都去了國子學報道,領了統一的衣服,白底紅邊,上面墜着一個刻着名字的玉佩,光線充足時可以看到若隐若現的祥雲紋。
國子學的聽學時間早上是辰時到,中午要求午睡,末正到。
學堂男女分開,中間以一座屏風相隔,用來避嫌。
第一堂課就是史學,堂下不少學生聽得有些乏味,但也不乏有喜愛過甚者。
這種歸于曆史本紀的文本,應當自己親自去讀才能體驗到其中的奧秘,若是靠說出來就沒有太大意義,還有一點就是講史書的孔夫子聲音音調全在一個調上,聽起來沒有感覺波瀾,有點催眠。
課間的時候,學子一改課堂的安靜少言,整個教室彌漫着歡聲笑語。
“你這衣服樣式真好看呀!”
“哪有……你的簪子也好看。”
姑娘們在互相熟識。
謝尋歡轉了一圈,又回到座位上,坐了起來。
好像……沒有熟悉的人。
謝尋歡将書上的書翻來翻去,整個學堂隻有五十餘人,學堂窗前種了一排楓樹,紅紅火火,一張大屏風隔在中間,教室開了倆個門,姑娘走東門,剩下的人走西門,倒不是人刻意安排,而是這是一種默契,默契彼此之間有一定的分寸。
東門那邊的楓樹圍繞着一團團的女娃,時不時發出風鈴般的笑聲。
西門那邊的楓樹圍繞着一堆堆的男娃,嬉笑聲就像穿堂風,躲都躲不過。
一連上了好幾堂課,明晃晃的日光漸漸被黃暈取代。
底下也有人開始抱怨。
“上了一天了,屁股都坐不住了,怎麼還要自習。”
甯挽軟趴趴的,趴在桌上,整個人都像被吸幹真氣。
緊接着,大家都是第一天認識。
自然對對方有十足的新鮮感,蚊子般嗡嗡聲漂浮在空中。
謝尋歡安慰了一下已經受不住的同桌,叫他在堅持一下。
“有什麼辦法可以走嗎?”甯挽傷心道。
謝尋歡突然靈機一動,出了一個馊主意,“可以直接走,畢竟沒有……”
老師二字未說出口,東大門被人輕輕推開,地上像潑了一灘金水,原本嗡嗡嗡的課堂歸于平靜,宋玳在衆人的目光下走進學堂,站在講台前,簡單表明自己是負責照看自習課的。
她随手撿起一根粉筆,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有人驚訝有人不解,更多人是沉默。
謝尋歡整個人心裡一驚,他目光落在宋玳身上,宋玳回以微笑,随即用手中的筆杆輕輕點了點那張有着歲月沉澱痕迹的講台,要說什麼呢?
有人來照堂,學生都安靜了。
也有幾人上來問了問題,宋玳輕而易舉化解了他們的疑惑,他們臉上從微微不贊同漸漸轉化為一種欣賞,對于史學記載,三言二語就是某個人承重的一生。
有一個學生站了起來,他從宋玳說話起就一直撇着眉頭,見他有話要說,宋玳放下手中的筆,起身等他發問。
“我最不喜歡的就是史學,有的文字就像一把剜心的刀,讓人想忘也忘不掉,梧國的史書上記載了劉氏起兵造反,荊州淪為棄城,劉氏将其視為自己的大營,造就荊州白骨露天,屍山血海,無數人死在了那裡,若是沒有一線生機,荊州已不複存在,死去的人不該死,你方才回答别人的話,太過無情,又太過冷血。”
學堂陷入一種沉默。
宋玳想到剛剛有人問及她,關于以一人性命換十人性命的假若,又談及曆史上犧牲少數人的性命換作更多人的生機這一策略是否可行,她的答案是可行,沒有以宏偉的大愛去扇動人心,也沒有一點點分析利弊。
就像是即将坍塌的樓房,救一人死十人,救十人死一人,救了少數人,就要承擔更多人去死的事實,救了多數人就要承受少數人生命的流逝,本來它就不是一個完美的事情,優美的語言永遠掩藏不住真正的痛苦。
宋玳并未反駁他,反而肯定贊同他的話,“它本來就是一件極其殘忍的事情,不管對生者還是死者,死去的人無法開口,活着的人不能開口。”
“他們的命不是命嗎?”
“在大亂面前,人命本就是最輕的東西。”殘忍的、無情的、絕望的,平靜的,有人深吸了一口冷氣,課堂是少有的安靜到可以聽見針尖落地,可個個頭腦裡都在迎接着暴雨。
他生氣了,奪門而出。
輕快的下學鈴響起,衆人都松了一口氣。
來聽學的學生會被安排統一宿舍,宋玳将書本收好,謝尋歡見宋玳去的那條路無人,便跟了上去,沒有刻意隐藏步子,是以宋玳很快就發現他了。
“你果然來了。”
謝尋歡瞧了一周圍,輕聲道:“你拜托我照顧的花最後還是枯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