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玳神色深沉,與謝尋歡交換了眼神。
烏蠻人點了舞坊中最烈的酒,宋玳跟着送酒的小厮混了進去。
影子縮在角落,他們躲在門櫃後面,琵琶箜篌、杯盞交錯、甜美歌謠充斥在耳中,雪山的人最喜歡将肉架起,用烈火烹饪。
屋内不能随地點火,架了一個鐵台,用銅色鐵絲網架在碳火上,新鮮的嫩肉發出滋滋聲,香味飄在空中。
“喝,今天我請大夥喝個痛快,玩個痛快。”
說話者正是方才在大廳背着青銅劍的男人。
宋玳蹲在裡面,狹小緊閉的空間讓她腿腳隻能彎曲,身體微微蜷縮。
謝尋歡則是直直挺起背部,一手撐在地上,一手不着痕迹将宋玳緊緊圈在一側。
他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前方,以至于他沒有發現彎曲的發絲搭在宋玳的肩上。
宋玳微微側過身子,小腹上前稍稍移動,眼睛仔細注意着前面。
屋内的歡笑與杯盞掩蓋了他們說話的聲音,宋玳眉毛輕輕皺起,謝尋歡則是警惕周圍。
勞什喝空了酒,将酒碗摔在了地上。
端起酒桌上的酒,一口飲盡,喝了烈酒,渾身就熱了起來。
一口烤肉下去,他大呼了一聲好。
大口吃肉覺得不痛快,勞什幹脆直接拿了一壇酒,仰頭就悶。
他酒量好得出奇,一晚上來來回回喝了九壇,算上手上這壇,不偏不倚剛好十壇。
酒盡壇空,他用力砸了下去。
宋玳見此,心知從中得不到什麼有用的消息,用手戳了戳一旁人的肩膀。
撲閃着眼睛,眼睫如蝴蝶振翅。
“我們走吧?”
謝尋歡點了點頭,卻見他脊背發寒,下意識伸手,等他反應過來時,手腕上貼着又長又厚的鐵劍。
“既然來了,就不要走了。”
烏蠻人體格龐大且身體禦寒能力極強,倆腮胡須濃密,吹眉瞪眼。
剛才他飲酒時注意到屋中簾後方櫃中影子拉長,露出一角衣袍。
烏蠻人體格寬大,步子沉重,以長笑為引,以碎杯為掩。
謝尋歡心道不妙,雜音他躲過了耳朵。
整齊的拔刀聲與沉悶撞在一塊,他将宋玳護在身邊,勞什如同惡狼般的眼睛緊緊盯着二人,嘴裡好像碾碎生肉。
謝尋歡默默看了四周,懷中傳來一聲歎息。
勞什道:“我知道梧國有一個傳說,人死前會發出最後的歎息,歎息歎息,同樣從鼻中出氣。”
擋在宋玳身前的手微微曲起,隐約可見手指尖的青筋。
倆人貼得很近。
衣衫微動,一隻手按在謝尋歡的胳膊上,“不是歎息,而是感慨。”
—
三樓房間窗大敞,一人斜躺在此,酌酒獨飲。
如鷹鈎般犀利無情的眼睛望着下面,亭亭玉立、舞藝精湛的舞女甩着長袖。
纏綿悱恻、柔中帶剛,眼神中帶有暗暗的較勁,誰都想跳出最好的舞蹈。
他眼神一直望着那間屋子,像是在等待什麼。
暗衛走了進來,低聲在薛定征耳邊說了幾句。
“薛映水領兵擊退了北營的蠻人?”
酒杯叩桌,聽不出情緒。
這個庶弟從小謹小慎微,當年運氣好與宋家定了親,父親臨行前将他帶上,本想糊弄一下衆人。
沒想到他這麼争氣。
成日與士兵為伍,同吃同住,倒人他真學了幾番本事。
他語氣很淡,眉眼間帶有疏離,燈光斜照在他眼前,那張銳利的臉上卻添了寒氣,容容風月、華燈初上,有人歡喜、有人憂傷、有人喧鬧、有人沉默。
及時腳踩同一塊地,對着同一盞燈,都有不同的情緒。
暗衛沉默,主子說話,他最好不要多嘴。
許久,薛定征笑了笑,“聽說母親與荔娘去了一趟梨園,将他與宋玳的婚姻解了,真是可惜,真讓他娶了宋玳,做了宋家的乘龍快婿,青雲之上輕而易舉。”
他将一切歸結于沒有這個命。
沒緣分就是沒緣分。
“我這個做哥哥的,不忍心見三弟情緣落地,你去找人告訴他,就說宋玳退了婚。”
“是!”
“對了,她不是一直和一個商戶之子攪和在一塊嗎,你就告訴他,宋玳心中早有人選。”
吩咐完一切,他姿态輕盈,随手将酒壺提起,給自己滿了一杯酒。
杯盞抵到唇前,一點點将酒飲盡。
—
“感慨什麼?”
勞什磨了磨牙,面前女子穿着水藍色衣衫,眉宇間畫了一條水波紋,打扮與臨安女子并無不同。
卻又有一點不同。
莫非是臨安大有來頭的人物?
勞什猜着她的身份。
“感慨臨安來了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宋玳輕輕回答,輕輕按壓身邊人的手臂,不着痕迹好像是随意為之。
謝尋歡眉宇漸漸舒展。
他低頭能瞧到懷中人細膩的皮膚,像玉器泛着柔和的光澤。
他能感受到她無聲的安撫。
好想在告訴他:
不要害怕。
一股暖意在心中慢慢迸發,最後化作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