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張望了會,回去與湯嬷嬷說:“老爺都和左相大人說了許久了,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湯嬷嬷斜眼一看柳梢,沒應她的話,朝馬車那邊看去。侍從守在馬車邊,她們也不敢上前去問。
“話已經與大人說清楚,該如何決斷,大人回去好好考慮。”岑移舟将江父此刻面上的拒絕盡收眼底,意味深長道:“大人不用現在回複我。”
“我有的是時間等大人考慮。”
江父瞪了他半晌,一句話沒說,直接下馬車。
見到侍從跟個木樁子站在邊上,一想到岑移舟與自己說的那些事,沒好氣地又朝他冷哼一聲,一甩衣袖,衣角差點打到侍從的臉。
“你們這些個姓岑的,都不是好鳥。”
江父快步走回去,柳梢連連退到邊上,一句話也不敢說,就剛才瞥的那一眼,發現他臉色比之前還吓人。
“回府!”
湯嬷嬷上前小心翼翼問:“那大理寺那邊——”
“不去了,去什麼去!”江父一甩手,轉身又望了眼對面馬車,左想右想,想不出岑移舟怎麼會主動出手幫忙的。
江父使勁搖頭,他那樣做算幫忙?他怎麼可能會好心幫他們?
收了思緒,江父上了馬車,叫他們掉頭回府。
啪嗒馬蹄聲漸漸遠去,巷子裡那輛馬車還未動。
半炷香前,一道身影越過圍牆落地,站到馬車邊,喚了聲大人。
傳來一聲輕嗯。
小乙回禀道:“岑府有動作了。”
先前被處理的嬷嬷早就被毒啞,審問不出來什麼,剩下的參與昨晚一事的下人倒是被柳如眉派人看着,江父那麼一鬧,他們已經動手解決那群下人了。
“有幾個被賣給人牙子,兩個被毒啞了。”
小乙一頓,繼續道:“另外,江小姐與岑亭泊婚事已退。”
岑移舟看冊子的目光一頓,不知想到什麼,面上一哂,眼裡泛出絲絲笑。
片刻後,小乙聽到他的命令:“繼續盯着,抓了賣的那幾個,關起來。”
至于剩下的兩個,啞了,便什麼都不會說出去。
“是。”小乙領命,轉身一躍,身影消失。
馬車内,翻開的冊子上隻有寥寥幾行,“江紅英”這三字尤為明顯。
指尖敲了敲紙面,岑移舟目光再次掃過這幾行字,眸光沉下。
回到府門口,江父瞧着裡頭冷冷清清的樣,躊躇不前。
江父不進去,柳梢也不敢直接進去,跟湯嬷嬷一起在邊上侯着,又憂心又為江卿月覺得不值。
幾個人在門口站着,頗為引人注目。
還是湯嬷嬷先開口:“老爺,這天快黑了,還是先進去吧,出去這麼長時間,夫人和小姐應該是等得急了。”
柳梢見狀,朝裡頭走了半步,暗戳戳看着江父,就等他動,急着去告訴江卿月退婚這個好消息。
“諸事不順,諸事不順!”
江父歎了口氣,擡腳走進去。
柳梢壯着膽子問:“那老爺,我先回小姐那了?”
江父擺手,也沒說話。
柳梢立刻朝江卿月院子跑去,靠近院子時,瞧見江母院裡的幾個婢女守在外面,頓時放緩腳步。
夫人來了?
走近後婢女搖頭,不讓她進去。
柳梢在邊上看着,有點擔心,夫人該不會還是因為昨晚的事,來責備小姐吧……
裡頭說的,正是昨晚的事。
江母思來想去,昨晚的事一直都是湯嬷嬷與柳梢在說,江卿月倒是一句話沒說,便想來問個清楚。
昨晚她究竟遭遇了什麼。
她看過江卿月肩背上的淤痕,一時間也辨認不出是如何造成的。
“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江卿月垂着頭站在江母面前,雙手捏緊,怎麼都想不起來離席後,自己到底是怎麼去的岑移舟房間,為何自己身子未破,可肩膀上卻有那些淤痕。
還有岑移舟說的那番話。
他為什麼要逼她嫁給他。
這些實在太過混亂,思緒根本理不清,一會是岑亭泊的質問,一會是岑移舟步步緊逼,怎麼都沒想到,自己會有一天,與那位兇名在外的左相扯上關系。
尤其他還是,岑亭泊的兄長。
眼睛發澀,江卿月使勁眨了眨眼,視線清晰了些,江母驟然一聲質問,下意識擡頭。
“你怎麼會不知道?你——”江母似乎羞于啟齒,“被人碰了,你一點知覺都沒有?”
江卿月愣愣搖頭。
“你——”江母忽地捂住胸口,用力地喘氣,江卿月立刻慌了,上前要去看她,被揮開了手。
江卿月一瞬間愣在原地,隻聽見江母斷斷續續道:“可即便你仍舊是完璧之身,但你今日,是從岑移舟房間裡出來!你在他房間待了一整晚,岑夫人與岑亭泊都瞧見了,你叫他們怎麼看你?這婚事還要怎麼成?”
江卿月隻覺得自己身子好似被重重捶打過,遍體鱗傷。
她不明白,明明受到傷害的人是她,為什麼母親總在責怪她?
聲譽就這麼重要?
江卿月死死捏住雙手,一言不發。
她就垂頭站在那,不看江母,渾身上下連着頭發絲都散發着委屈與倔強。
江母一看她這副模樣,想起她幼時犯錯時,也是這般站着,不肯認錯,每每去祠堂跪着,即使再疼再累,也不會過來認錯。
性子犟得很。
“你——”
“我昨晚喝醉了,”江卿月輕輕道,“我什麼都不記得。”
不知是因為這一次太難受,還是十幾年積攢的埋怨,江卿月很想很想與江母争辯,很想放肆地大吵一回。
可不行,多年的教養束縛着她,即使再覺得委屈,也隻能忍着。
“母親,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江卿月擡起眼,一滴淚從顫着的眼簾下墜落。她看着自己的母親,哀求道:“您能不能,也疼我一次?”
江母深深吸了口氣,撐着椅背慢慢站起來,聲音透着無力與失望:“你叫我怎麼疼你?”
“壽宴上醉酒,在别家留宿,與、與——”江母每說一句,江卿月臉色更蒼白一分,“這些事,你去問問,誰家好姑娘,會做出這些事!”
江卿月閉了眼,多麼想自己沒有聽到這些話,甚至沖動得想立刻逃離這裡。
“江卿月,”江母說出這個名字時,轉身背對着江卿月,低低歎了口氣:“你太令我失望了。”
江卿月如遭棒擊,身子晃了晃,再也沒有任何傾訴的欲望,這種被人不認可,無論怎麼做都徒勞的無力感,深深籠罩心頭,難以呼吸。
江母剛說完這句話就後悔了。
喉嚨裡哽着一句話,怎麼也說不出口。
索性不再說,她本就與自己的女兒關系不好,有江紅英在,用不着她來安慰。
江母擡腳就走,剛走了幾步,一道清脆聲音響起,叫屋子裡的兩人皆是一驚。
“母親,阿姐,你們在吵架嗎?”
在稚子之聲面前,一切顯得極為可笑。
江卿月轉過身去,不想看他,隻有江母快步走過去,叫他離開:“你姐姐出了點事要處理,你先回去。”
江耀陽坐在輪椅上,是柳梢推他進來的。
“可是我想和阿姐說說話,我已經好多天沒見到阿姐了。”
孩童的聲音純粹,感情真摯,那是很多人長大後,輕易就弄丢的寶貴品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