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要不以後做個别的事情吧,别賣繡活了。”
周氏這才發現燕兒回來了,卻是一臉無奈:“怎麼突然說起這事了,不賣繡活了,娘難道去給人洗衣嗎?”
燕兒說不出話。她見過那些洗衣娘子,一盆衣服才賺的幾文,手因為日日泡水,都是皲裂泛白的。
冬日倒是價錢貴些,但沒有一個不生凍瘡的,那凍的烏黑卻因生了凍瘡又泛紅的雙手,腫-脹酸癢破瘡,一個不落的全都是這樣。
那娘還能做什麼?三教九流好像都不适合,娘是一個獨居守寡的婦人,不适合在外抛頭露面的。可家中婦人都能做的活計,都廉價的很。
“娘能進府嗎?”燕兒忽然想起,她覺得劉媽媽那等,也沒有什麼特别的本事啊。娘再不濟,做個掃地的雜役也行啊。
周氏笑着搖頭,隻覺得女兒天真可愛:“娘早說了,徐府這樣的人家就算是丫鬟仆人,也不是誰都要的。他們隻要家仆伺-候,若不是因為我們原來就是徐家的莊奴,又因你爹那件事兒,二老爺親自發話,你也是進不去的。”
“可是,娘我能賺錢了,我下個旬日就拿錢回來,我除了學字的錢,我一文都不花,全部帶回來,讓娘享我的福。”
周氏依舊笑着搖頭,她心裡不是不感動,卻不能讓燕兒這樣做:“燕兒真是個乖孩子,心裡有娘就好。但娘心裡也有燕兒啊,娘不願意讓燕兒這麼小就承擔家裡的壓力。”
燕兒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又想哭又想笑,她知道這是被愛,但是為什麼被愛會讓她覺得這麼難過。
明明她和娘都好努力的在生活,但卻過的不是很好。爹雖然去世了,但娘一直很努力的照顧她,一邊照顧她一邊找能夠賺錢的活。若不是私塾的先生不收女孩,娘甚至想讓她去念書。
所以有時候娘對她是兇了一點,但燕兒一點也不怪娘,娘隻是因為日子過的太苦了。
燕兒下定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争取早日成為一等大丫鬟,這樣她就有底氣跟娘說,讓娘在家享福的話了。現在她的月例隻有兩百文,還不夠她們兩個花。
“娘……燕兒會努力的。”還是沒忍住,撲到周氏懷裡又痛痛快快哭了一場。
入府這些日子,她心裡何嘗不委屈不害怕呢,她也隻是不願意娘擔心她罷了。
一天哭了三場,下午燕兒的眼睛便腫的像被打了兩圈,周氏一面笑一面用煮雞蛋給她滾紅腫的地方,希望她早點恢複。
畢竟用過夕食,她還得回徐府,不能影響了明日上值。
燕兒一直哼哼唧唧的跟周氏撒嬌,如此又哭了一場之後,她心裡也舒暢了許多,好像拂去了内心的灰塵一樣,難得的輕松。
“娘,你跟我講講爹的事情吧。”周氏看了燕兒一眼,這是第一次燕兒主動說,她想聽爹的事情。
從前,周氏說起的時候,她總是不以為然。周氏問她為什麼,她說爹走的時候她那麼小,不記得也很正常啊。
“怎麼忽然想聽爹的事情了。”
“我去見了劉婆婆,她的命真好啊,全家人都那麼孝順她。我想,爹肯定也是希望我能記得他的吧。”燕兒其實從前總是有些抗拒了解爹的事情,她覺得事情已經是這樣了,她記得與不記得又有什麼區别嗎?
但是跟劉婆婆說的那些話,她忽然覺得有些事情可能對旁觀者不重要,但是她願意記得爹這件事情,是不是對娘來說也是一種慰藉呢。
周氏極溫柔的撫摸燕兒的頭發,将她摟進懷裡,臉上是少見的溫柔:“你爹是個很好很好的人,當年娶了我之後,有兩年我一直沒能懷孕,婆婆嫌棄我,讓你爹休了我再娶。你爹不肯,甯願分家也不願,公公婆婆便以不孝的理由把你爹淨身出戶了。”
周氏在說這件事情的時候,不僅沒有難過,反而滿是幸福,就知道李爹對周氏多麼愛護了。
“然後你爹就一直拼命的幹活,什麼髒的臭的累的他都幹。他說不能讓我連立足之地都沒有。就在分家的那一年,我有了你,你爹欣喜若狂。”
想到李父那樣子,周氏忍不住笑出來:“你不知道,他當時激動的跑出家門,圍着莊子跑了一圈才回來。鬧得所有人都知道我懷孕了。”
“後來,你兩歲那會,他當上了莊頭,我們都覺得生活越來越好了。再然後,你爹就離開我們了。”
中年婦人的臉上由喜轉悲,她喃喃:“但是沒關系,燕兒。你爹還在天上看着我們呢,你以後會好好的。娘也就隻有這個願望了。”
燕兒點頭。
難怪娘從來不說祖父祖母的事情,她一直以為他們都去世了,原來爹娘過去是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才不願意提及。
她本來覺得自己進府之後已經很是委屈了,但跟娘遭受過的比起來,不值一提。
她想快快長大,讓娘放心能依靠她,這是她對娘的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