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他們兩口子帶着争争回了趟王惠的娘家,老丈人王書珺看到李武在北京幹得挺順利,便也放下心來。
他們把李争争放在姥姥家,帶着大包小包的吃喝用品去王博家看望,王惠每次抱起昭昭都會哭,她愧疚這個從小離開媽媽的娃娃,可也隻是愧疚。
臨去北京的前一天晚上,李武回老屋告别。
一進屋,趙梅正在做飯。
“媽,怎麼那麼晚了才做飯?”李武問。
“你爸回來晚了,給他做的。”
李武掀開東屋的門簾,李同仁正老神在在地看報紙,“爸,最近挺忙?”
李同仁摘下老花鏡,說:“忙,計劃生育越抓越緊,我們得争取超額完成指标。”
“哦,注意身體啊爸。”李武坐在炕沿上,和李同仁面對着面。
“老二啊,在北京挺好的?”
“嗯,挺好的,北京很大,也很新奇,到了北京我才知道原來世界那麼大。”李武眼睛裡藏不住的欣喜,像星星一樣閃亮。
李同仁難得地勾起唇角,他滿意地點點頭,“好就行,好就行啊,在外面好好幹,别怕苦别怕累,有機會就得好好抓住。”
“我知道爸,你别擔心,我明天就又走了,你和我媽多注意身體。”李武思考一下,又認真地說:“爸!别老不回家,我媽也不容易,她每天起早貪黑的......”
“行...行...行...我們倆的事兒,你就别管了......”李同仁眯着眼睛打斷他,臉上盡是敷衍和不耐煩,他頓了一下,又試探道:“那個...北京那兒是小惠她三哥說了算嗎?”
“是,三哥帶着整個打包隊,誰家來訂單了,我們就去給人家裝貨、打包,這一天天的,活兒多了去了,總是亂晚兒。”
“你們一個小隊多少人啊?”李同仁不動聲色地盤問。
“13個人。”
“哦。”李同仁思考兩秒,又說:“你弟弟自從城裡回來,一直糗在家裡,跟他媳婦兒不是打就是罵,你看能不能把老三帶出去曆練曆練?”
“對對對,你這個當二哥的,帶着他多學習學習,讓他也長長見識。”趙梅端進來一盤剛洗好的杏兒,是自家院裡的樹結出的果,她自然地在李同仁手邊墊好紙巾,放了一半杏子,其餘的都端放在李武面前。
“媽,不是我不帶老三,你看上次開店,老三幹的叫什麼事兒啊?再嚴重點兒就是殺人了,我哪兒還敢帶他出去?萬一......”
“哪兒有什麼萬一?”趙梅打斷李武說話,“老二啊,你弟弟改了,他連着吃了半年的藥,已經好了,你盼你弟弟點兒好行不行?”
“哎?”李同仁接過話茬兒,責備趙梅,“你說什麼盼好不盼好的?他們倆是血脈相連的親兄弟,哪兒有不盼好的?”
“老二啊。”李同仁轉頭對李武說:“你弟弟真是困難,我跟你媽都老了,我們也沒本事,我的單位說出去好聽,可也有太多無可奈何,你現在出息了,幫幫他,行嗎?”
李同仁從來沒跟家裡的任何人說過軟話,他參加了一輩子革命,反封建、創民主,卻在家裡當起了皇帝。
屋内燈光昏黃,李武好像從來沒有這樣仔細端詳過父親,他的臉怎麼皺成這樣了?那個上過戰場、剛強堅毅的父親、那個無所不能、異常嚴厲的父親去哪兒了?
面前這個驟然彎下腰來,訴說自己沒本事的人真的是自己的父親嗎?
他真的老了,想到這裡,李武的内心竟無比震撼。
“我去商量商量。”李武垂頭妥協道。
他從小到大被忽視,對于父母的偏心痛恨至極。李武小時候怕他們,大一點兒開始讨好他們,結婚後開始看清他們,現在是瞧不上他們,想躲着他們,又有點心疼他們。
畢竟他們也養大了自己,給他蓋房,娶了媳婦兒,李武一直在說服自己對他們有責任,反複向自己強調他也是愛着父母的。
有時候李武都嘲笑自己,果然是屬雞的,總是記吃不記打,他沒辦法隻有愛,也沒辦法隻有恨,他總是遊走在恨與愛的中間地帶。
都說愛情不講道理,其實親情才是最講不清道理的。父母的愛與否定都如鲠在喉,偏偏李武又是個肩膀寬闊的男人,或者說他潛意識裡還想讨好,這讓他對父母的要求總是心軟,總想成全。
“哎!哎!行!”趙梅欣喜道:“有信兒了,你就趕緊回來告訴一聲兒;還有啊老二,你在外面安心掙錢,家裡一切都放心,你們四個小時候,你爸三五年才回來一次,我帶你們帶得好着呢。”
一個老年女性,她被丈夫無視、打壓,被婚姻束縛、剝削,甚至被奴役了一輩子。她所受的苦沒有人能理解,她自己也無能改變,她是可憐的,也是精明刻薄的,甚至沒活明白的,她要讓她的兒媳婦也經曆這一切。
我痛苦過,憑什麼你不痛苦?
“媽,你是讓我回來,還是不讓我回來?怎麼說出來的話還自相矛盾呢?”李武盡量用輕松的話調跟她打趣。
“你能幫襯你弟弟,媽這是太高興了。”
“爸,媽,馬上要收麥子了,小惠挺着六七個月的大肚子,我要是回不來,你們找人幫她收一下,成嗎?”李武正色問道。
“成,成,成,你放心吧。”趙梅信誓旦旦地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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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小兩口躺在炕上說貼己話,李武用商量的語氣道:“小惠,今天爸問我能不能把老三帶去北京幹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