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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後,李同仁和趙梅才過來看王惠和新生兒,李同仁全程冷着臉,像皇帝一樣高高在上地賞賜給這孩子一個名字,叫希希,寓意“希弟”,希望下一胎是弟弟。
四四方方的小卧室内,王惠側躺在炕上,身前是咿咿呀呀的嬰兒,趙梅拿了個凳子坐在屋子中間,李同仁遠遠站在靠窗的位置,李争争則盤腿兒坐在炕上看動畫片《獅子王》。
趙梅看着王惠的眼睛,質問:“現在怎麼辦?兩個孩子的指标滿了,誰成想這一胎又是個賠錢貨,打算怎麼辦呐?”
王惠不說話,“賢妻良母”的繩索緊緊捆着她,她隻會吧嗒吧嗒地無聲掉眼。
“說話呀?”趙梅逼問。
“沒打算怎麼辦,就這樣吧。”王惠小聲說。
“你二哥家要了個丫頭,你大哥家還要嗎?”趙梅問。
王惠心裡清楚,大哥王勇簡直不想跟李家扯上半點兒關系,因為上次李斌打架的事,也因為自己拒絕了大哥外出開店的提議,可能在大哥眼裡,她王惠就是個扶不起的阿鬥。
扶不起的阿鬥哪還好意思去求大哥收留自己和李武的女兒?況且這種事情,她連口都開不了。
煤球爐火半溫不熱地着着,細細煙囪管裡緩緩向窗外冒着白煙,而炕上的王慧涓涓流着細淚,她幾不可聞地搖頭。
“那就我找人了,看看送給誰家。”趙梅對小嬰兒沒有絲毫憐憫,仿佛她想送走的是一塊肥皂,或一塊搓衣闆兒。
“媽,别送走,别送走了。”王惠又是哭求,她好像隻會哭求。
“你養?我們計生辦抓你去做絕育怎麼辦?你成心要斷了我們老二的香火是不是?”李同仁怒道,“送走!必須送走。”
絕育!還真是把人當小貓、小狗、小豬......
李同仁一吼,把正在看動畫片的李争争吓哭了,王惠猛地一起身,胸部因為漲奶而刺痛,趙梅見她這樣,便起身抱住李争争。
李争争伏在奶奶肩膀上哭,趙梅抱着她在屋子裡轉圈兒,經過李同仁時,李争争身形一偏,竟朝李同仁伸出胳膊,“爺爺......找爺爺......找爺爺......”
李同仁從來沒有抱過李争争,可再硬的心腸也拒絕不了奶聲奶氣的小哭包孫女,鬼使神差地,李同仁伸手抱過她,李争争立馬就不哭了,她兩個胖嘟嘟的小手捏李同仁中山裝上的五角星。
李同仁低頭,眨眼間看到李争争殘缺的斷指,他眼珠一轉,心生一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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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李同仁抱着李争争來到村長家。
那個時候的李争争四歲,小姑娘多多少少已經懂事了,當李同仁拽着她的胳膊,把她的斷指送到村長趙德發面前展示時,李争争第一次因為自尊心受挫而大哭。
李同仁對趙德發說:“老趙啊,來!你看看這個丫頭,她都是個殘疾人了,半截兒大拇指都沒了,國家怎麼着也得再給我們老二一個機會,至少讓我們老二要倆健康的孩子吧?”
趙德發一副胡子拉碴的模樣,他像是好奇,又像是變态,一隻手不停地在李争争剛剛長好的、薄嫩的、露着粉肉的斷指傷口上摩挲。
李争争大哭着往回抽手,身體不停地往下墜。
李同仁則死死卡住她的胳膊,繼續和趙德發說話,“隻要咱們村給開了條子就能名正言順了。”
言外之意是李武家再生就不會影響他的仕途了。
“這怎麼弄的?”趙德發打聽。
“在她姥姥家玩兒,不小心劃了個口子,結果用橡皮筋兒包紮,勒得不過血了,最後隻能做了截肢。”李同仁說。
“哎喲,這閨女真可惜了。”
李争争仍然在拼命掙紮哭鬧,兩個六十多歲的老男人就那樣凝視着李争争的傷口,一個把她當成争取生育指标的工具,一個猥瑣地窺探小女孩不願為人知的隐私。
半晌,趙德發才說:“行吧,李鄉長,我給你開村證明。”
“好嘞好嘞,辛苦老趙,等我們老二再生個全乎兒的孩子,到時候給你送酒。”李同仁喜色攀上眉梢,好像王惠的子宮并不屬于她自己,而是他們李家這個家庭,生育也不是王惠的權利,而是她應盡的義務。
“行嘞,我等着。”趙德發頓了一下,說:“老李啊,我上次提交到鄉裡那筆預算什麼進度了?我這等着給鄉親們填坑呢,要不你說咱們這宅基地怎麼劃分?”
“我已經簽完字了,别急,你等我給你打聽打聽。”李同仁泰然自若地說。
趙德發笑容滿面地和李同仁說話,實際上卻心口不一。
他想的是:我倒要看看你老李頭兒能裝到什麼時候?誰不知道是縣裡來人給你撸下來了?還敢以鄉長自居呢?你現在頂多算是個逮計劃生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