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武沒有把他帶回宿舍，而是帶去了最近的醫院挂急診。

他們倆濕發貼着頭皮，濕衣貼着身體，雨水含混着血水滴在地闆上，将醫院的醫護患者們都吓了一跳。

兩個人都傷得血肉橫飛，慘不忍睹，那兩百塊錢隻夠一個人包紮傷口，李武厚着臉皮求醫生護士先給處理，反複承諾天亮了就能把錢交上。

索性醫生護士都心腸軟，好說話，沒費什麼勁就都給他們兩個處理了。

李斌傷得較為嚴重，腹部傷口很大，一直在流血，醫生先他輸上消炎液，他全程頹然，臉腫得跟豬頭似的，腦袋裹上紗布更是秀逗，他兩眼發直地盯着天花闆，什麼都不說。

兩兄弟擠在一張急診床上，李武見他這腫成豬頭的模樣，更是什麼都不敢問，他隻說：“你傷得重，得好好養傷，趕緊睡覺吧。”

李斌不理他，嘴唇啜動卻沒發出聲音。

沉默了好一會兒，李斌突然直愣愣地說：“二哥，把液拔了，咱們趕緊跑吧。”

“跑？往哪兒跑？身份證都壓給人家了，你還能跑？”

“咱們回家啊，回老家，到了老家就是咱們的地盤兒了，我還就不信了，秦三爺還敢追到咱們老家去？”李斌咬牙切齒地放狠話，不小心抽動到臉上的傷口，疼得他‘吸溜’一聲，“他媽的，老子長那麼大頭一回挨打，他要敢追家去，我弄不死他。”

“那個秦三爺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怎麼進的他的賭場？”李武捂着自己的腰側，可能是打架的時候撞到了。

“他的賭場？哪兒是他的賭場啊？他就是一條看場子的狗，還是一條不男不女，陰陰柔柔的二異子狗，剛來就擋老子的财路，真他媽該死！”李斌捂着半張臉，憤恨道。

“你給我老實點兒啊，他能讓幾個大老爺們兒俯首聽命，能鎮得住這種地下賭場，一定是有靠山的。”李武謹慎道。

“他能有什麼靠山，聽說他原來是個玩搖滾的，在後海混得風生水起，後來得罪了人，欠下一屁股債，才幫人看場子的。”李斌的臉徹底腫了起來，他仰頭眯縫着眼，“說白了，丫就是個沒工作的小混混兒，還不如咱們有份工打呢。”

李武順着他的話思索，看他那模樣兒，像個清俊的京城貴公子，玩搖滾還是個有藝術追求的人，可惜了兒了，竟然當了個看賭場的。

李武了解李斌，秦三爺說的抽老千兒大概是真的，他明辨是非，沒有過多敵對情緒。

“二哥，走走走，趕緊的，将近一萬塊錢呢，在老家能支起攤買賣了。”李斌一邊說一邊下床，伸手就要拔掉輸液管。

李武手疾眼快地抓住他胳膊，吼他：“你瘋了你？先把傷治好，萬一傷口感染了怎麼辦？”

李斌憋着一腔悶氣，胳膊直發抖。

“他說的到底是不是事實？早就跟你說不能賭，不能賭，耳朵都磨糨子了，心裡還記不住。你在家裡打牌也就算了，怎麼到北京了還敢賭？上來就讓人打一頓，這次是賠錢了事兒，下次呢？”李武站在急診室的病床邊數落他，身邊都是來來回回的路人，他們聞聲紛紛轉頭來看，好事兒還指指點點、議論紛紛。

李斌羞愧惱怒地低下頭，隻拿腦瓜頂對着二哥。

李武憤怒上頭，他是真氣啊，這個弟弟就是戒不了賭，怎麼扶都扶不上牆，他繼續數落：“挨打打疼了嗎？啊？這次記住沒有？我告訴你，再因為打牌闖禍，你就愛怎麼着怎麼着吧，我是不管了，管不了，你這是自作自受！”

李武一股腦說完，他除了生氣憤怒以外，還有不可承受的窒息感。實際上，他也不過就是個卑微如螞蟻的打包工，眼看家裡要有四個孩子了，他一個人養活自己的小家都困難，再背負上李斌的家庭與命運，他實在是背不動了。

“自作自受”四個字精準地刺到李斌的痛處，他猛地擡頭看向李武，眸中盡是陰狠冷光。

從小到大，李斌覺得家裡每個人都欠自己的，尤其是面前這個從小帶他帶到大的二哥。

李斌心想：

小時候我能追着二哥屁股後面跑，什麼好吃的、好喝的、好玩兒的二哥都讓着我，要是有人欺負我，二哥第一個不幹，怎麼他結婚後就變成“自作自受”了？

憑什麼？

同一個爸，同一個媽，憑什麼我得了瘋病？憑什麼二哥能越過越好，一個機會連着一個機會？憑什麼二哥能當上倉庫一把手？憑什麼當上倉庫一把手就不認自己親弟弟了？

憑什麼？

一種不如别人的嫉妒情緒在李斌心頭炸開，再加上李武當衆呵斥，被羞辱的挫敗感更是令他擡不起頭。

——

第二天一大早，銀行剛一開門，李武就去取了現金，他把錢揣在自己懷裡，悶頭往東郊市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