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敷衍地嗯了聲,從衣櫃裡拿出幹淨的衣服,表示自己要去洗澡,結束了父女間的談話。
穿過走廊來到淋浴間,推拉門合住,花灑打開,客廳裡充滿煙火氣的聲音都被隔絕掉。
我習慣先洗頭發,熱騰騰的水氣中,我垂着腦袋把頭發理順,摸索着按了幾泵洗發露。
起初還沒覺得有哪裡不對勁,等一點點把泡沫在發間揉開,我嗅到慢慢在空氣中散開的類似陳皮果的苦澀氣味,擡頭去确認時,才意識到自己用錯了洗發水。
這是賀舟的,男士洗發水。
有洗發水流到眼睛裡,刺激得生疼,我忙用水沖了幾下,仍有淚水不受控制地湧出來。
真的很不方便。
我和賀舟共有一個洗臉台、一個馬桶、一個淋浴間,這跟男女合宿有什麼區别嗎?
連初中去軍事基地軍訓,那麼艱苦的環境,我都沒有這般的經曆。
就是很不方便啊。
如果老媽在就好了,她那麼愛我,那麼疼我,我幼兒園時被異性扯一下裙擺,她都會找上門警告對方的家長,中學時有男老師借着補課的機會把我單獨帶到辦公室,她甯願給我轉班轉校也不允許這樣的安排。
無窮無盡的委屈像是水龍頭閥門大開時争先恐後湧出來的水。
我蹲在水流中,緊抱着自己的膝蓋,真的真的很想老媽。
我不是個愛哭的,生活态度也不消極,可為什麼我最近總是容易難過的。
一會到家,就變得不開心。
如果待在家裡都不能讓我開心,那我還能去哪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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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直沒找到這種情緒的解法,所以接下來的幾天,我除了晚上睡覺,幾乎不在家裡待着。
在趙嘉卉家連續留宿了兩晚後,我接到了老孟的電話。
老孟說我訂的功能椅和收納櫃到了,問是先幫我安裝好,還是等我回家再拆包裝。
挂斷電話,我跟趙嘉說了聲,便收拾東西準備回家。
趙嘉卉送我到門口,欲言又止一番,最終還是問了:“知知,我感覺你這幾天心情一直不好,是不是跟孟叔叔吵架了。回去和他好好聊聊嘛,父母和孩子之間有代溝很正常,但老孟已經勝過99.9999%的父母了,他肯定是願意跟你溝通并且尊重你意見的。”
趙嘉卉成天沒正行,大大咧咧,什麼也不在意的樣子,但其實心思很細。
“我明白的。”我在心中歎口氣,還是不知道該如何向她解釋家裡發生的事,連陳述都做不到。
“我先回去了。”跟趙嘉卉最後說了聲,剛準備擡步下樓,對面的防盜門被人從裡面推開。
梁遠昭提着電腦包和垃圾正要出門,看見我們,笑了笑,說:“放暑假了。”
簡單的社交招呼後,我讓開路,讓對方先下樓。
男人步子大而快,我落後幾步,聽着一路向下的腳步聲,難免想到賀舟。
這幾天我沒在家住,賀舟應該很自由和開心吧。
暑假才剛剛開始,我得在家裡待三個月才去大學報道。
這三個月該怎麼度過呢。
出去旅個遊,或者找個地方打工學習點兒社會經驗,順便攢點零花錢。
想給老孟買個肩頸按摩儀,雖說我現在手上的零花錢買這個小東西綽綽有餘,可自己賺錢買的,跟花老孟的錢買,意義還是不一樣的。
不過轉念記起楊阿姨給老孟按摩肩膀的場景,我突然覺得,老孟似乎不太需要份禮物。
那做些什麼好呢?要不去爺爺奶奶家住一陣?但奶奶有些重男輕女,不太喜歡我,所以還是别去了。
一路步子慢,想得出神,走到小區門口我才記起拿出手機叫個車。
真是太曬了,從這裡走到地鐵站還需要五六分鐘,不想走。
正想觀望一下哪個角落有陰涼方便等車時,一擡眼,瞧見還沒走遠的梁遠昭,以及他對面的賀舟。
梁遠昭把一串鑰匙給賀舟,又交代了幾句别的。
賀舟面對梁遠昭站着,越過他的肩膀很順利地發現我。
我注意到賀舟身後有輛很酷的機車,一時看得久了些,忘記移開視線。
賀舟大概以為我在看他,便一直盯着我。梁遠昭說話間循着賀舟的視線回頭望了望,見是我,笑着點了下頭,顯然誤會了什麼。
我聽見他對賀舟說:“照顧好自己,我該走了。你們倆聊吧。”
梁遠昭說完便離開。
賀舟斜靠在車上,一副等着我過去的模樣。我進也不是,繞開也不是,一兩秒後,賀舟先問道:“回家?”
太陽曬得人心裡焦躁,我的反應并沒有熱情可言,淡淡地嗯了聲,問:“你騎摩托?”
賀舟垂頭掃了眼車子,手在油箱上拍了下,對我說:“正好有事跟你講,捎你回去?”
他能有這麼好心?
我往前邁了兩步,及時停住。
“害怕就算了。”賀舟掀起眼皮瞧過來,視線自下而上從我的鞋子移到我的眼睛上。
不想承認,賀舟這個激将法還挺有用的,我再次擡步,走到了車邊,問:“多餘的頭盔,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