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陳京觀和席英開始做最後的準備,他們決定帶所有将士潛回景州,從阙州邊界直插崇朔二州交界,然後埋伏,迂回,直到完成他們能做的所有。
哪怕到這個時候,陳京觀也沒有想要避開蘇清曉。
那一瞬,日頭偏斜,光明漸暗,蘇清曉卻認清了自己。
陳京觀,你不是想和我在下一盤棋嗎?那就等着我和你打回阙州的時候,坐在崇明殿裡下。
與其遮遮掩掩周身的墨迹,不如用更宏偉的畫卷覆蓋它。蘇清曉想讓後人再提起蘇家,能在痛罵蘇揚和蘇晉時,大贊他蘇清曉的偉業。
這何嘗不是一場更徹底的複仇?
好名聲,用正确的手段一樣能掙得。蘇清曉深吸一口氣,踏出了房門,走向了陳京觀的方向。
“你不必如此。”
陳京觀偏過頭,可臉上的動容被蘇清曉看得一清二楚,他笑着答,“怎麼,隻許你做南魏的英雄,就不許那豐碑上有我蘇清曉的名字?”
陳京觀不答,蘇清曉繼續笑着說:“我以為我能藏得很好,後來想明白了,這才是江阮找上我的原因。我越怕天下人知道蘇家的真相,我就越會被真相所禁锢。而人言可畏,終是擋不住的。”
“可是瑕不掩瑜,蘇家是蘇家,你是你。”
陳京觀下意識反駁,說完後兩個人都笑了。
“行了,就此分别,前路保重,我在朔州等你。”
蘇清曉又擡起那拿着金瘡藥的手,這一次陳京觀接過去了,将它放在了胸口。
“等我消息。”
陳京觀說罷揚鞭而去,在前頭和陸栖野叮囑了兩句,大家都回身看到了蘇清曉,沒有一個人質疑他。
陳京觀往崇州去時,揮手叫來了蘇清曉,讓他同所有人站在一起。
“他能做什麼?”
在去崇州的路上,席英還是小心翼翼問出了心中的疑惑。
陳京觀輕笑一聲,“你萬不可小瞧了他,讀書時他的政見和兵法遠超所有人。他若沒有離家,憑他的本事和蘇家的名聲,他該位列榜首的。”
席英沒有答,陳京觀看出了她的猶疑,頓了片刻,“再不濟,當他是随軍郎中也好,要打仗了,沒個信得過的大夫,會死更多的人的。”
席英想到了那晚背着平海四處尋醫的無助,默默應了一聲。
……
北梁澄州。
迷津回到陸府的時候,家裡隻剩方荔一個人。
這偌大的院子,方荔一個人拿着水壺給她與陸晁悉心照料的花澆水,可迷津瞧得出她心不在焉,那含苞的花骨朵硬是要被持續不斷的水流壓彎了腰。
“夫人,”迷津輕聲喊道,“夫人?”
方荔回過神,看清楚眼前的人後立刻走上前,“可是小野出了事?”
迷津搖頭,方荔松了一口氣,可她又馬上反應過來,問道:“要打仗了?”
迷津點頭,方荔歎了一口氣,“打吧,多少年了,這仗怎麼就打不完了。老子打完小子打,說是出了軍戶,可他陸家就還是這命。”
迷津默聲,慢慢低下了頭,方荔瞧了他一眼,“他是要我做什麼?”
果然知子莫若母,方荔其實從看到迷津的時候就知道了,如今陸家一個人在獄裡,一個人下落不明,一個在前線,方荔覺得自己都快練出耳聽八方的能力了。
“二公子帶出去的人,投了東亭軍。如今我們要打的不是姚康召集起來的散兵遊勇,而是自己人。”
方荔眉眼微蹙,“果然是陸晁手把手帶出來的,他真是對昌安營十分了解。”她頓了一下,面對迷津,“他想讓元衡派兵?”
迷津點頭,方荔卻不再做聲。
陸晁下獄前同方荔分析了當前的局勢,陸晁做了元衡幾十年的部下,太明白這個而立才繼位的皇帝的心思,其實若元衡再遲兩年登基,或許他已經帶着兵踏進了南魏。
可好巧不巧,先帝在東亭大捷後仙逝,元衡籌謀了半輩子的統一大業就此擱置。
做皇帝,明面上是國家的話事人,是一切的主宰者,可隻有坐上這個位置的時候,元衡才感受到周遭的壓力如夜晚的細雨,無聲無息蓋住了所有行将破土的幼苗。
他成了北梁的一國之君,他便不能隻考慮馬上征戰,他不能再随心所欲的挑起戰争,因為他身上背着北梁萬萬生民的性命,
從前的他是一軍之将,父王信任,将士忠心,他每日一睜眼就可以看着兵書和地圖指點江山,可他做了皇帝後每日的奏章是官員升任,是天災人禍,是稅收糧食,他不能不看。
而他的夥伴,陸晁,元衡對他心知肚明。毫無疑問,陸晁是世間難得之良将,北梁能有今天他功不可沒,但是比起元衡,陸晁沾染了林均許給他帶來的儒氣,刀劍早就生了繡。
于是元衡安然地度過了這十幾年,或者說他讓這天下安穩了十幾年。
但是人總有死的一天,元衡老了,少時浴血沙場給他換來的是晚年身上不斷提醒他的痛楚,元衡不怕這天下不是北梁的,他怕自己看不到這一天了。
他籌謀着籌謀着,像一隻獵豹聞見血腥氣後伺機而動,東亭就成了他最好的時機。
東亭滅國,讓元衡坐上皇位,東亭複國,讓元衡重燃雄心。
所以他一定不會放棄這個機會的,陸晁明白,林均許明白,和元衡朝夕相處半輩子的陸韶憐也明白。
“罷了,誰讓我們是一個兩個都選了這樣的夫家,這是我的命,也是她陸韶憐的命。你随我進宮尋她。”
方荔放下手裡的東西,連衣服都沒換就與迷津騎着馬朝賦陽宮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