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阮臉上笑意漸濃,“這隻是因為他骨子裡的善良吧。因為我幫了他許多,所以他甚至不知道如何懷疑我。要說依賴,他除卻我還有很多選擇。”
那些與陳京觀相處些時日,江阮也恍惚以為他們是朋友。
江阮這一輩子盟友很多,可多為利而往,唯獨陳京觀,或許最初的他出于對江阮的顧忌而應下了合作,可後來的他卻是出于對江阮的信任。
而江阮在遇到陳京觀之前從不相信“信任”二字,因為他和母親在這個字眼上吃了太多虧,可是陳京觀對他那種帶着疏離卻又絕對信任的關系,讓他懷疑了自己。
“不過我也是因為看透了他骨子裡的善良,那是一種愚善,而放棄了他。”
江阮回過神來,想到了他問陳京觀“你這麼做是為什麼”的時候。
“他在景州辦茶稅一案的時候,我一開始以為他是要借着打壓左疆奇來削弱蔣铎的力量,可慢慢的我發現他的重點竟然真的在如何為南魏解決這積年沉疴。他心底裡不隻有報仇,而是遵着陳頻的意願生出了救國安邦的心思。可我,偏偏想要毀掉南魏。”
江阮勾出一抹笑,晏離鴻竟從其中看到了自嘲。
江阮現在回想起自己為陳京觀的行為不停說服自己的那些夜晚,他覺得自己真的很可笑。
他以為陳京觀與他有同樣的經曆,陳京觀就該和他一樣想要找南魏複仇,想要讓這吸人血的國家為它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所以江阮找上了他。
可陳京觀竟然生出了救世的心腸。
反襯着江阮,成了滅世的魔王。
憑什麼啊?
“好笑的是,那時候的我還沒有放棄他,我以為他隻是沒看清南魏的面目。為了萬無一失,我在與陳京觀交往的時候開始聯系其他人,這其中就包括你。後來,霜栽的出現沒有改變他,平海的死沒有改變他,就連廊州那些人明擺着利用他,他也沒有改變,我就徹底認清這個人了。晏離鴻,他小時候也這麼固執嗎?”
江阮臉上寫滿了難以理解,但是晏離鴻卻能從他的眼睛讀出不甘心。
他江阮竟然有一天猜錯了人心。
“不過事到如今,一切都無所謂了。所有人立場分明,我們該在牌桌上亮牌了。”
江阮說罷原地活動着有些麻木的雙腿,他瞧見不遠處汪恕在朝自己所在的方向過來。
“還有一事,”晏離鴻開口,“你為何緊追着陳京觀不放?隻憑現在的他,根本影響不了你。”
江阮輕笑道:“你也說了是現在的他,而他會成長,而且成長速度很快。殺死一個隐患的最好時機是在過去,其次就是現在。況且,陳京觀已經不隻是一個障礙了。”
隻要他存在,就會有人時刻提醒着江阮:你曾經真的對一個人心軟過,想要與他成為朋友。
而江阮能走到今天,靠的就是不對任何人用心。陳京觀的存在,就像是上天給他埋下的一顆引雷。
“好了,我把一切都同你說清了,你也該明白了,”江阮看着晏離鴻,“這一仗,他必輸無疑。我的底牌還沒有打出來,可他手裡已經沒牌了。”
“你還有什麼打算?”
晏離鴻警惕地看着江阮,江阮走過去安撫着他,“放心,不會出賣你們的。你和汪将軍跟在東亭軍後頭看着就行,等時機到了,你會看到我的底牌的。”
江阮又露出了他那不明所以的笑,可晏離鴻卻覺得脊背發涼。
他是做好準備在戰場上與陳京觀和陸栖野正面相對了,他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可江阮的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昌安軍還不是他的底牌?
晏離鴻一直知道江阮可怕,也知道他不會對任何人吐露全部,可如今窺到了一點,已經讓他覺得汗毛豎立。
江阮就像是站在雲端的天神,他俯視着人間,所有人都在他的手心裡。
二十二歲的年紀,他怎麼能做到這一切?
“若還有疑問,等打赢了回來讨封賞的時候我再同你說。”
江阮轉身,貼近晏離鴻的耳朵,“所以,不要和我成為敵人。”
說罷,江阮輕笑一聲跨步又回到大殿裡,如今七月的風吹過朔州,遠比不得北梁涼快,晏離鴻在陽光普照下大汗淋漓。
他的确想要赢,可他希望是光明正大的方式,打敗陳京觀。
“晏軍師,昌安軍全體兩萬将士在西平門集結完畢,等待您的号令。”
汪恕走到晏離鴻身邊行了個軍禮,他看着剛關上的大殿門小聲的問道:“可是陛下有什麼囑咐?”
晏離鴻搖頭,“我們跟在東亭軍後面保存戰力,其餘的,他都安排好了。”
汪恕了然地點頭,似乎并不覺得有任何不妥。
晏離鴻瞧了他一眼,“汪将軍,妻兒都安頓在汝州了?”
汪恕回道:“是,汝州偏遠,戰事一時半刻打不過去。”
晏離鴻沒作聲,汪恕瞧着他有些反常,“晏公子,此刻可不是心慈手軟的時候。”
“我明白。可汪将軍你就沒想過,萬一等會你斬下的是從前一起上過戰場的兄弟的頭顱,你就不會猶豫?”
汪恕默聲,片刻後應答:“不會。我們都是職業軍人,彼此心裡都明白。我拼命換個前程,又有什麼錯?”
汪恕十五入軍營,先是跟着陸韶憐走南闖北,後被交給了陸晁管轄,陸家更疊,陸栖川又成了他的長官。
如今他年近四十,若留在北梁,再有十年也将滿了期役,屆時他剛十四的兒子會應征入伍,周而複始,直到他汪家也同董家一般隻剩下滿門牌位。
他不想等真的到那一天的時候再作出這樣的選擇,他要成為第二個陸晁,替兒子和閨女尋個新人生。
最壞不過就是戰死,可這也不過就是軍戶家既定的結局,他汪恕沒什麼不能接受的。
“走吧。拿起你的刀,我們都去尋個新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