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的分裂割據下,且不論突然出現的東亭,隻說南北兩國的繼承人,他們将在很大程度上決定這天下還能太平多久。北方的元衡是個不确定因素,可他的兒子元煥卻與他不同,元煥身上帶着陸家的慈悲。
那便隻剩下南魏,沁格作為西芥的王,從她繼位那天起她的心思就不可能隻放在個人感情上了。
一旦蕭祺栩能順利登基,沁格至少能保證南魏在一般情況下不會主動與自己挑起戰争。
沁格相信她的鐵騎,但她更願意為子民謀個太平,謀個長久些的太平。
這天下打了太久的仗,近五十年來大國小國分分合合,你方唱罷我登場,人們對于戰争漸漸趨向麻木,和平好像成了奢望。
可沁格不願意,她覺得自己既然能救的了西芥的女子,就能救的了天下黎民,即使他們最終不是歸屬于自己。
沁格明白,隻有整個世界和平,她的西芥才能永遠是美好的。
沁格的所有心思,都在與烏木禾談論他身世的那天對他和盤托出。
或許正因為沁格的絕對信任,讓烏木禾徹底下定決心。
“哥,不能再打仗了,任何地方都不能再打仗了。可你我都明白,人的野心是不會被輕易擊碎的,隻有被現實踩在腳底下的時候,人才會認命。我想打一場一勞永逸的仗。”
烏木禾言辭懇切,“即使今日我留在西芥,他日南魏,北梁,或者任何一個突然出現的政權都有可能打亂我的生活,我不想等到那一天再追悔莫及。”
烏木禾盯着陳京觀的眼睛,“哥,你後悔嗎?放棄了原本安樂的日子,放棄了來之不易的家,換來了今天的下場。”
陳京觀的喉頭微微震顫,烏木禾繼續道:“這世上有些事情不是隻用輸赢二字就能評價的,我們都希望能得到個好結果,可什麼是好的?你一路上的所作所為,你後悔嗎?哪怕隻是延緩了他們的死亡,你後悔嗎?”
我後悔嗎?陳京觀已經數不清問過自己多少遍,可即使是回想當初被廊州百姓道德綁架,他也不後悔。
陳京觀離開廊州一個月後,不知是蕭霖的手筆還是崇甯怕事情敗露,阙州派了巡糧禦史到廊州,徹查了這許多年的黑色交易。
當然,這其中有些人已經賺得盆滿缽滿離開了南魏,有些人已經安然地過了一生,可從那之後,廊州再也沒有傳出過餓死人的消息。
陳京觀不想給自己邀功,可他覺得那一倉糧食即使隻讓百姓挨到了真相大白的那天,他也心滿意足了。
如果他那日沒有離開雍州,陳京觀長歎一口氣,有些人就不會死,有些人也就不會活。
那這一切值得嗎?陳京觀不知道,他比較不了人命的價錢,就像他出城門那天西芥兵問的,“你覺得人命值多少錢?”
直到現在陳京觀也回答不上來。
人不是因為創造價值而有了價值,人生而為人,他便有了價值。
陳京觀不想替死去的人想值不值,他也沒法替活着的人更有意義的活着,他知道他走到現在,他不後悔,即使午夜夢回那一張張熟悉的臉惹得他難以安眠,他也不後悔。
他隻怪自己心有餘而力不足,是他還不夠好。
“哥,我也不會後悔的。”
烏木禾像是看穿了陳京觀的心思,他說着将胳膊搭在了陳京觀的肩上,少年的臂膀精瘦卻有力,陳京觀聳了聳肩,回應着烏木禾。
“那我們就再試一次,這次不到泯海不死心。”
……
北梁滄州。
陳京觀的死訊跟着陸栖野回到了北梁,他身後是第一次打了敗仗的昌安軍,他原本想着先回澄州禀報,可他甚至找不到一個見元衡的理由。
難道要告訴他他的兒子叛國?要告訴他這一切都是因為元煜把刀伸向了自己人?可元煜并沒有主動攻擊昌安軍,而陳京觀不是自己人,他甚至不是元衡認下的盟友,這一切不過都是陸栖野自己的動作,與元衡,與北梁都沒有關系。
如若此時陸栖野把罪責推到元煜身上,元煜定會反咬一口說陸栖野豢養私兵,勾結外邦,元衡不會幫他的,他太了解自己這個姑父了,他最終隻會落個死無葬身之地的下場,還要連累家裡人。
要說元衡對元煜就一點懷疑都沒有,陸栖野絕對不信,可元衡什麼都沒做,依舊把馳援的事情交給了他,這足以表明元衡的态度。
實際上如今元衡的目的達到了,陳京觀的勢力一夜之間化為灰燼,南魏受到重創,在短時間内他們隻會把矛頭對準東亭,元衡有充足的時間想對策,想一個一石二鳥的策略。
而他更高明的地方,在于他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江阮身上,沒有人注意到他也躍躍欲試要将這渾水攪得更亂些。
他們元家人,都是天生的演員。
于是陸栖野隻能灰溜溜地繞過澄州,沿着慕江回到了滄州,就當這一切沒有發生過,他的兵從來沒有離開過陸家馬場。
“兄長還是沒有消息?”
陸栖野騎在馬上遠遠就看到了林均許,他身後站着林朝槿和林含晚,兩個人望着陸栖野的身後,原本欣喜的神色落寞了下來。
林朝槿聽到陸栖野的問題,隻是搖頭沒有回答,她身邊的林含晚看了她一眼,像是下定決心般問,“含章呢?”
“丢了。”
陸栖野下意識撇過頭不敢看眼前人,他的聲音很輕,乍一聽還以為是他的呓語,可林朝槿懸着的心終于徹底死了,她咽了咽口水,走上前一步牽住了陸栖野的馬。
“不是說陳少将軍找到他了嗎?你們不是一起在遙州待了段時間嗎?那麼大的人了,怎麼還能丢?”
林含晚的聲音越來越小,陸栖野翻身下馬,跪在了林均許面前。
“林叔,我們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