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聽着蘇清曉的話,按捺不住地想要去拉他的胳膊,“兄弟這是什麼話,天下哪有不愛财的,說不定你同她明說了,她就應了你了。”
蘇清曉滿臉遺憾地搖頭道:“大哥有所不知,我這心上人對錢财毫不動心,偏偏看重仁義禮智信。她聽聞廊州有難,每日寝食難安,我也是為解她心憂,特地陪她來這一趟。方才同你說的不過是借口。”
“她為何心憂?”
蘇清曉歎氣道:“史大人你可知道?那是她父親的伯樂,她父親聽聞史大人去了,憂慮間得了重疾,她也是想了了父親的心願,她想去給史大人上柱香。”
蘇清曉話音剛落,店家立刻用手堵住了他的嘴,“這話我權當沒聽過,你們今晚之後就離開吧,我将銀子退給你。”
聞言,蘇清曉馬上露出一副眼巴巴地表情,他盯着店家聲淚俱下,“别啊,若是此事我都辦不成,她更是要瞧不上我了。大哥如此緊張可是有隐情?小弟願意花錢。”
“倒也算不得隐情,可能你剛來不知道,那史忠,”店家湊到蘇清曉耳邊,“他拿了刀要刺殺東亭将軍汪恕,讓汪将軍一刀砍了頭顱,血濺當場,他兒子上來救父親,也讓當場捅穿了,那場面吓得我連做了好幾天噩夢。”
店家一臉唏噓,蘇清曉卻不禁皺起眉頭,“可我派人打聽是說他們懸在城門上,我還想着帶她遠遠去鞠一躬了事,他那副樣子怎麼……”
“他們後來把人又縫上了,”店家咽了咽口水,“可是畢竟是針線,哪有血肉的韌勁。我聽說是東亭那個指示的,也不知道他想做什麼,人挂在那沒多久就又分了身,差點沒把路過的商客吓死。他居然讓人從肩膀穿了繩子,我也是第一次見這麼狠的人。”
店家的話還沒說完,蘇清曉胃裡的不适感已經逼上了他的喉嚨,他閉着眼睛壓住了翻上來胃酸,雙手慢慢攥成拳頭,他慶幸讓席英回了房。
“人就這麼吊着?這都快十日了吧。”
店家點頭,臉上竟也挂上一絲惋惜,“其實吧,史忠算個好官,就是人刻闆了些。當初他要是别告陳京觀那一狀,說不定皇上能救他呢。可惜了,死了還要受這些。”
“告狀?”
店家點了點頭,“當初陳京觀私開糧倉救了好些快餓死的人,結果史忠秉公用權,一封上奏書就将陳京觀趕到了豐水縣。明眼人誰看不出來皇上待陳京觀親近,讓他小小年紀做了将軍,他這不是得罪人是什麼。”
“再說了,”店家又恢複了原先吊兒郎當的樣子,“陳京觀做的那是于民百利的好事,反倒是史忠落井下石了。”
蘇清曉沒有對店家的這一番話做出任何評價,他那時在益州對陳京觀的事情有所知悉,他能理解陳京觀的行為,但是若他在,他不會支持的。
蘇清曉知道在旁人眼裡,陳京觀假死前的這半輩子過得可謂是順風順水,明明是個豢養私兵的草莽,莫名其妙就讓蕭霖封了将軍,一路所行之事十有八九都成了,哪怕就是私開糧倉都隻給了酌降。
陳京觀像是話本裡得了天命的志士,直到他突然死在了朔州戰場。
他的一生像是狗尾續貂的爛俗故事,他過去所做的一切都随着他的死記到了蕭霖頭上。因為蕭霖是皇帝,普天之下沒有人覺得皇帝會聽一個臣子的,他們隻覺得陳京觀是蕭霖為如今掌權做的鋪墊。
這荒謬又合理的發展軌迹,讓蘇清曉覺得可笑。
怪不得人人都要做皇帝,果然是一将功成萬骨枯。
“行了,我也就是看在你人大方嘴還甜,你快去勸勸你的小相好,這事是真的做不成,現在靠近城門的人無一不被盤查,比進阙州還難。”
蘇清曉道了聲謝,他轉身看到席英在二樓倚着樓梯看他。
“打聽到什麼了?”
席英跟着蘇清曉進了屋,蘇清曉看到她在地上鋪了一床褥子,把自己的東西都放在了上面,蘇清曉頓了頓,指着床說:“你睡吧,我去和樓下大哥聊天也能熬一夜,他人挺有意思的。”
席英沒有接蘇清曉的話,她看得出蘇清曉在瞞她。
蘇清曉抿了抿嘴,自顧自坐下後倒了杯茶,一口氣飲盡,徹底把嘴裡的惡心壓了下去。
“史大人死狀凄慘,人現在就在城門吊着,把守的人很多,我們最好趁着子時他們巡視的時候去搶人。不過我們今晚先去那個買人的地方看看,免得讓他們懷疑。”
席英“嗯”了一聲,坐到了蘇清曉身邊,她猶豫了一下又給蘇清曉倒了一杯茶。
“你有那麼多銀子?”
一時間蘇清曉沒反應過來,他看席英沒有再說話的意思,突然想到是剛才交房錢的事情。
“我爹每年都會給我寄,我沒用過,想着有朝一日全給他還回去。沒機會了。”
蘇清曉最後那句話頓了頓,席英側過頭看他,“蘇大人很好,那次中秋是我過得最熱鬧的一個中秋。”
蘇清曉嘴角噙着笑,“他是很好,是我的問題。”
席英沒有接話,屋子裡的氣氛沉了沉,好像随着慢慢潛下去的太陽一般少了溫度。
“席英,”蘇清曉突然開口,“在你眼裡陳京觀是什麼樣的人?”
“是親人,是好人,是傻子。”
蘇清曉笑着應道:“他是傻,我希望他傻人有傻福。”
席英“嗯”了一聲,蘇清曉繼續問,“你不愛說話?那你會不會覺得陳京觀挺吵的。”
席英搖頭,“我沒有不愛說話,隻是不知道說什麼。陳京觀,才是真的不愛說話。”
一時間蘇清曉有些恍惚,他發覺自己将記憶裡的叽叽喳喳的陳京觀和如今這個死了兩回的人混作一談了,他失神地應了一聲,也沒了話。
“蘇先生,‘廣庭清曉席群英’是什麼意思?”
蘇清曉頓了頓,“願朝廷能多得良才,遍地群芳。”
席英沒說話,不知過了多久,她緩緩起身拿起床邊的劍,蘇清曉聽她回應道:“隻可惜良才都讓殺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