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蕭祺桓的話徹底戳破了蕭霖這麼多年自以為掩飾地很好的虛假的父愛,蕭霖知道自己此生恐怕再也不會與蕭祺桓見面了。
蕭霖在聽到那句“功不成,不還京”的時候原本以為是蕭祺桓在為自己的失敗賭氣,可他現在知道了,這句話是蕭祺桓專門送給自己的。
他說,我們再也不要見面了。
蕭霖掙紮着扶牆而起,腰背的痛楚讓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他望着這偌大的房間,眼前隻剩下滿地狼藉和空無一人的寂靜,他笑了,拳頭卻也慢慢握了起來。
突然,蕭霖雙眼變得渾濁,他眉間的愁雲沒有消散,漸漸凝結成恍惚間的頓悟。
蕭祺桓的話乍一聽是沒什麼問題,前半段是他痛徹心扉的斥父,後半段是他大徹大悟的釋然,可為什麼蕭祺桓會在提到崇甯的時候連帶着好幾次提到蕭祺楓?
這棋盤上的執棋者才值得被銘記,蕭祺楓,為什麼會出現?
“我真正的危險,是蕭祺楓。”
蕭霖又想到了蕭祺桓的這一句話,如若隻是因為他二人都是這太子之位的人選,蕭祺楓還不足以讓蕭祺桓認為他是個危險,那是什麼讓他感覺到了蕭祺楓的危險?
“有些話我點不破……對于蕭祺楓您又了解多少”,以及蕭祺桓囫囵吞棗似的将元煥的選擇解釋成簡單的憐憫,蕭霖越想越覺得蕭祺桓剛才所說的每一句話都值得他反複推敲。
越想,蕭霖心中的疑雲就越積越多。他相信蕭祺桓有洞察人心的能力,他本就不似表面那般平庸,可短短一個月時間,蕭祺桓當真能在兵荒馬亂的同時将一切理清?
他周遭除卻崔擎舟沒有幾個能入蕭霖眼的,就連崔擎舟,蕭霖也隻是覺得他刻闆,好拿捏,他萬不可能替蕭祺桓出謀劃策。
是薛磐嗎?可他本就對崇甯看得很清楚,他要是想提點蕭祺桓,大可以從一開始就阻攔他,不讓他帶兵。而且薛磐對于蕭祺楓應當不知道什麼,他離開阙州的時候蕭祺楓還未出生。
還有一點,這個人好像也很了解元煥,甚至是江阮。他知道元煥在乎什麼,他會被什麼打動,他也知道江阮在此中所處的位置。
蕭霖愣了片刻,他心裡有一個名字,可他已經死了。
一瞬間脊背發涼的感覺将蕭霖拉回現實,與此同時,蕭霖被自己的警惕逗笑了。他倏忽間發覺,竟然連和蕭祺桓說話他都如此小心翼翼。
這樣的人生他過了二十年,怪不得蕭祺桓說他不想要這樣的人生。
“來人,去叫甄符止。”
蕭霖朝門外喊道,守在書房外的内侍應了一聲倉皇地朝外走,隻是沒走兩步就在台前看到了等着的甄符止。
“甄大人您來的正好,皇上叫呢,請吧。”
……
一千公裡外,霜栽的信由靈諜馬不停蹄地送進了未央宮,江阮朝站在一旁的晏離鴻招手,晏離鴻接過信與他一同看。
“怎麼樣,這回你信他還活着嗎?”
江阮眉眼微挑,上次廊州城外史家父子屍身被人劫走時,他同晏離鴻說過自己的猜測,晏離鴻沉默了片刻隻說了一句不可能,而今蕭祺桓安然無恙回到盛州,就連晏離鴻也動搖了。
“可他藏在哪?西芥?”
江阮輕佻地聳了聳肩沒有說話,晏離鴻又看了一遍信上的内容,臉色沉了三分。
“他是怎麼知道這一切的?他如今不敢動用南魏朝廷的關系了,他憑什麼這麼确定蕭祺楓有問題?他又是怎麼将你和蕭祺楓扯上關系的?”
“我記得我和你說過一句話,”江阮伸手拿走了晏離鴻手裡的信,他怔怔望着眼前,“我之所以要對陳京觀快刀斬亂麻,是因為他會成長,他會長成我殺不掉的人。你瞧,初見雛形。”
江阮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可那笑在晏離鴻眼中卻異常刺眼。
“如果蕭祺桓背後的人真的是他,那你該恭喜他,他終于找到了在這世界安身立命的本事,終于丢掉了他毫無用處的同情心。他猜到我會利用蕭祺楓,我并不意外,我意外的是他逼着蕭祺桓放棄了皇位,這可是從前的陳京觀絕對不會做的。”
“他想做皇帝?”
江阮搖頭道:“不會,那一句句少将軍都夠他受的了,皇帝要受人三叩九拜,他不會做的。”
“那他費盡心機圖什麼?”
江阮莞爾一笑,“我也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