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方才說它其貌不揚,我倒也認可,可它香氣撲鼻已屬不易,若再如杜鵑一般絢爛,怕會被更多人折了去。至于您說的它死了還要被泡水喝,隻要我不想,它們就不用。它們綻放過一次了,最後死在自己腳下或許更安逸。”
薛雯昭用手摸了摸耳後的小花,又彎腰摘了一朵給蕭娉祎帶上。
“反正它總有一死,此時能為我們芳香片刻也是好的。”
蕭娉祎的動作滞住了,薛雯昭小小的手替她把散在耳後的頭發理好,她聞到了薛雯昭身上的茉莉花香,又或是她身上的,可那已經不重要了。
那日薛雯昭和蕭娉祎一直在後院玩到遊園會散場,薛磐的聲音從前廳傳來,薛雯昭忙朝外跑去,她走的時候笑着說“祎姐姐再見”,蕭娉祎揮了揮手目送她離開。
直到蕭霖與薛雯昭大婚前,她們再也沒見過。
後來崇甯每每想起當初答應薛磐時自己是那般果斷,或許就是因為那朵茉莉花,那句“祎姐姐”。
不過也是因為薛雯昭的突然出現,崇甯的計劃裡有了一個叫薛磐的人,她望着薛磐将女兒舉過頭頂,讓她趴在自己的背上,他們談笑風生,崇甯心裡有關奪位的計劃拼上了最後一塊拼圖。
父女倆都是不可多得的良才,崇甯要讓他們一個活在前朝替自己說話,一個活在後宮陪自己說話。
隻可惜薛雯昭的性子并不像茉莉一樣柔和,她倒更像是她口中的杜鵑,她的冷漠逼走了薛磐,她入宮後也再沒去過威岚坊。
“這些年在宮裡,你怎麼都沒想着來找我?我的花園還是那樣,我種了許多茉莉。”
崇甯回過神,薛雯昭低頭看到的的确是杯中綻放的茉莉花,她用手指撥弄着,然後将微微濕潤的手指在空中甩了甩。
“你瞧,它像不像是被溺死在了水中?”
薛雯昭又一次避開了崇甯的問題,崇甯沿着她的目光望去,那白玉瓷杯裡躺着茉莉花随着水波蕩漾,就如同最初那般鮮活。
“明明它看起來還和在枝頭上的時候一樣明媚,可你一眼就能看出來它是死的。”
崇甯覺得薛雯昭說的是她自己,也是她。
“陛下事多繁忙,我怎敢輕易叨擾?不過多年承蒙陛下照拂,才讓我與我的孩子活到了現在,臣妾謝過了。”
薛雯昭起身行禮,她半蹲着剛好比崇甯矮一頭,崇甯望見她頭頂那一根根銀絲,看見她頭上隻帶了一根簡單的木簪。
“薛雯昭,”崇甯喊着薛雯昭的名字,“你我都身不由己,都是死後還要被人泡水喝的,你真的不懂我嗎?”
薛雯昭沒有回答,崇甯輕笑一聲作罷,她微微擡起薛雯昭的手臂,她感覺兩人觸碰時薛雯昭下意識收回了自己的手。
“你如今就這麼怕我?”
薛雯昭依舊沒有回答,崇甯的目光暗淡下來了,正如日漸西斜的暮光,此時她又有心思去聽門口的動靜了,卻發現不知何時門外沒了聲音。
隻一門之隔的兩對人像是八卦圖上陰陽玄和,屋子的一邊是刀光劍影,另一邊是暗流湧動,而這一切突然凝滞了。
在薛雯昭将匕首刺向崇甯的時候,崇甯先一步在對面的琉璃上看到了上面反射出的薛雯昭的動作,她猛地向右側身,薛雯昭撲空了,向前一個踉跄。
“都是四五十的人了,隻憑你每日連院門都不出,能殺的了我嗎?”
明明崇甯的話裡滿是嘲諷之意,可她略帶顫抖的音調還是出賣了她,她紅了眼,眼睛裡多了三分失望。
“今日我若不殺你,你要如何用我去逼退城外的大軍?你會怎麼同桓兒講今日的陳京觀是多麼無情無義?你會離間他們,就如同你當日離間我與我父親。”
薛雯昭的手因為憤怒而微微顫抖,可她的聲音依舊不摻雜一絲情緒,崇甯笑着點頭,“果然,你們果然把一切都說開了。不過這三十年你們誰都不好過,我也算是滿意了。”
“可為什麼呢?那日我真以為你是這阙州城不可多得的女子,你是這皇宮養不出來的花,我期待着能再一次被叫進宮,”薛雯昭頓了頓,不禁失笑,“當然,不是被聖旨指做皇妃。”
崇甯站在原地沒有動,她看着刀尖懸在自己心口,薛雯昭拿着刀的手在顫抖,崇甯也在顫抖。
“因為我不相信這世道有父親會那般愛自己的女兒,因為我父親甚至不記得他還有我這女兒,也因為你剛好出現,将薛磐帶到了我面前,這理由夠充分嗎?”
崇甯已經不在乎薛雯昭是怎麼看自己的了,她話音剛落就聽到薛雯昭喊了一句“瘋子”,随即她手裡的匕首驟然下落。崇甯往後退避,她伸手将屏風推倒遮擋住了薛雯昭的路線,兩個人開始在屋子裡周旋。
不知過了多久,這書房裡隻剩下隐約的喘息聲,薛雯昭額角的汗水沿着她的下颌滴落,崇甯望着她狼狽的樣子笑着搖頭,“我說過,你從來不是我的對手。”
“是嗎?”
下一秒薛雯昭的匕首出現在了她自己的胸口,那刀尖是薛磐這幾十年時常打磨的,刺入人的身體如同劃破一張紙,薛雯昭的手沒了力氣,她穿着的那件青黛色襦裙慢慢綻放出一朵比杜鵑還嬌豔的紅花。
崇甯依舊站在原地,但是她幾乎要站不住了,她向後試探着扶住桌子,她感覺臉上有東西在爬,她感覺心裡也有東西在爬。
“活人才能當棋子,你總不能真的用我給陳京觀沏一壺茉莉花茶吧?”
薛雯昭氣若遊絲的聲音後,屋外一聲巨響,崇甯知道外頭應該也分出勝負了。
“接下來呢?你要把我的死推給陳京觀嗎?我父親不會信的,我兒子也不會,他們這輩子都會恨透你。”
“蕭娉祎,”薛雯昭緩緩閉上雙眼,“我們下輩子不要再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