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原任不動聲色地望着眼前的人,陳京觀停頓了一下,“我想知道你要那麼多錢做什麼?”
在陳京觀和周原任針鋒相對的同時,莫汝安的手下從周府的大門長驅直入,他的腳步停在一間柴房外面,那屋子的窗戶全被油紙糊住了,從外頭看整個屋子如同一座密不透風的監牢。
“做好清點,全部充公。”
這屋子裡還隻是周原任放在家裡的名貴器具,在他的書房裡,有個前朝的花瓶下壓着一個厚厚的賬冊,上面記錄着這麼多年他在各地的銀莊存了多少銀錢,那個數字周原任也記不清了。
“錢嘛,誰會嫌錢多呢?”
周原任沒有直面陳京觀的問題,陳京觀了然地點頭,又換了一個問法,“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或者說,你是從什麼時候覺得南魏沒救了?”
周原任的笑容僵在臉上,随即他輕笑一聲,“你倒還真有些本事,猜到了?也是,我本來也沒想着要隐瞞,你們再遲來幾天,我就拖家帶口到濟州了。”
從水患那時陳京觀親眼目睹盛州知州棄城而逃,他就已經明白了。
俗話說有錢能使鬼推磨,這句話在亂世更是至理名言,這也是為何世家會抱團,畢竟錢永遠隻流向少部分人的口袋,捏住自己的錢袋子,那也就捏住了别人的命。
周原任深吸一口氣,臉上與其說是悔恨,倒不如說是落寞,他擡頭看着陳京觀,“這天下隻有錢最有用,什麼功名利祿,什麼王侯将相,權力更疊時都不過是一場空。南魏往上數有十一位皇帝,算是個長命的王朝了,可人有暮年,國家又怎麼能逃得脫?我想安樂地過完這輩子,我有錯嗎?”
“那你走了,周湘呢?她是皇後她走不掉的。”
陳京觀的話問出來的那一刻,他們對答案都心知肚明,周原任嘴角噙着笑,片刻後歎息道:“我把她送到蕭霖床上的那一刻,我們的親緣就斷了,這之後不過是她利用我打壓其他嫔妃的母家,我利用她拉攏崇甯,各取所需罷了。”
所以周湘遠不是她表現出那般人畜無害,能在這後宮活二十多年的人,哪一個會是簡單角色。
陳京觀臨走前又看了周原任一眼,他覺得這應該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這個人。周原任一死,從前那些事情就徹底結束了,這個世界上沒有人會記得十年前的血雨腥風了。
當然,除了陳京觀。
陳京觀往前邁着步子,周原任站起身想要送他,走到門邊時他被趕來的獄卒攔住,他自嘲似的笑了,陳京觀沒有回頭,聽到背後的人叫住了自己。
“一切才剛剛開始,我倒還希望你真能在這朝堂上做一棵常青樹。”
“為什麼?”
周原任望着陳京觀的目光有些出神,“我真的好想知道,會不會真的有人能逃脫着天定的命運。”
這時站在光裡的周原任突然變得黯淡了,他就像記載着過去一切的史書,陳京觀翻開了他,閱讀了他,最後将他付之一炬。
可周原任心裡的一字一句都不容修改,他目睹了蕭氏姐弟的崛起,然後看着他們在權利争鬥中互相折磨;他看着一批又一批意氣風發的學子踏進崇明殿,有些人被擡了出去,有些人死無葬身之地。
明日再上朝,甄符止就成了這那朝堂上最老的人,一個新的輪回又開始了。
陳京觀沒有回答周原任幾近呓語似的話,他步履不停地離開了大牢,他覺得牢裡的血腥味快要逼得他喘不上氣了,他不敢想溫書讓在這樣的地方待了小三十年。
“您可算出來。”
陳京觀氣還沒喘勻,一個候在外頭的内侍俯身擋住了他的去路。
“公公有事?”
眼前的人像是不知道要怎麼稱呼陳京觀,支支吾吾半天依舊用“您”做了代稱。
“太後娘娘請您去祥甯殿一趟。”
“你這許久不進宮,大家排着隊等着見你呢,陳公子好氣派。”
蘇清曉嘴上打趣着陳京觀,卻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背後的诏獄二字,“你說太後此時找你,是為了給他求情嗎?我們要把一切告訴她嗎?”
“她又怎麼會不知道。”
陳京觀看到周湘的第一眼,就了然了她的心思。
“我叫你景豫吧,小時候你來宮裡我還抱過你。”
周湘說着吩咐人給陳京觀端上茶點,陳京觀将盤子裡的東西打量了一遍,發現都自己曾經會在溫淺宮裡吃到的。
“多謝太後娘娘。”
陳京觀也不客氣,拿起盤子裡的桃酥咬了一口,周湘見他這副樣子忍俊不禁道:“你還真是一點也不怕我下毒害了你,我可就蕭祺楓一個兒子。”
陳京觀端起手邊的茶杯順了順嘴裡的吃食,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我也就溫淺一個小姨,就溫潤一個母親,就陳頻一個父親,就溫書讓一個外祖父,您還要我繼續說下去嗎?”
周湘望着陳京觀目光又柔和了三分,她揚了揚下巴讓跟在陳京觀身後的宮女為他把茶續上,等着陳京觀将手裡的東西吃完,周湘點了點頭,這屋子便隻留下了她和陳京觀兩個人。
“你剛從诏獄出來,是去見他了?”
陳京觀毫不掩飾地點頭,“周大人一切安好,他對自己的命運很清楚。”
周湘眼眸低垂,陳京觀便尋到了空隙将眼前的人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
比起薛雯昭,周湘還要更小幾歲,當時蕭霖大選,周湘才不過十四,本不會被劃進名單,是周原任自告奮勇去向崇甯暗示自己還有這麼一個女兒。
崇甯自然知道周原任的心思,但他們沾親帶故,周原任拿捏起來比尋常人都要容易,于是周湘成了周原任送給蕭霖的貢品,周湘成了皇後,周原任終于爬到了尚書的位置。
可周湘隻有周原任這一個父親,周原任卻有七個子女。
按照宮中慣例,得寵的嫔妃一旦有了孕,便可以請了自己的父母進宮來探望,十六歲的周湘見着自己一天天大起來的肚子,她心裡又喜又怕,可她最後請來的隻有她的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