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往另一頭走了兩步,陸綏的腳又停了下來——無意間的擡眼又讓他看到了一位“熟人”——第九十九列,第一百二十号墓碑,墓主人叫黃力,逝世于三年前。
寒意從腳底升起,直抵天靈蓋。年輕來客的兩條腿不受控制地往回走。從九十九列走到第一列,他看見王西西的名字,看見前兩天墜樓身亡的李鑫的名字,還有,他自己的名字。
第一列第三行的墓碑上刻着:陸綏,卒于2002年3月22日。墓碑上的照片和家裡相冊中的照片一模一樣,連眼尾的淚痣都分毫不差。
沒有愛稱,沒有立碑人,陸綏甚至不知道這塊碑是誰給自己立的。他仔細捋了捋,又覺得這不可能是收到檔案袋的緣故:一來他沒看到江嶼和鄧玉的名字;二來對于同樣收到檔案袋後墜亡的李鑫,他墓碑上的逝世日期就是墜亡日期而非檔案袋上的海難日期。
如果這塊墓碑不是某種惡作劇的話,還剩下一種可能——陸綏是個死人,他的的确确死在了檔案袋中記載的海難裡。這麼一想,自己從小到大都能看到鬼,還能和鬼魂交流的事就不奇怪了,這算同類社交。
太陽藏在烏雲後面,偶爾照射出來的陽光慘白,和此刻墓園裡這位年輕人的臉色一樣難看。手機裡的軟件适時彈出推送,那個問題是:
“突然得知自己不是活人是種怎樣的體驗?”
年輕人點開這個問題,底下是清一色的模闆小說。他顫抖着點開“寫回答”,寫了大段的字不斷删删減減,最後隻是拍了張照,配文:墓碑上的照片和名字都是我,我不知道這算突然得知自己不是活人,還是算惡作劇。
發完回答,陸綏拖着沉甸甸的步子走出墓園。他想起去劇本殺之前的那個夢,想起最近的經曆,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源自那個名為《船》的劇本殺。
整片墓園靜悄悄,門房裡依舊是空無一人。唯一來此的年輕人在大腦的指揮下推開了門衛室的鐵門,拉開凳子,頹然坐下。
他點開劇本殺店老闆的朋友圈,對方兩分鐘前剛剛更新過内容:
“最近新到的本《火烽》,店主已經帶着一衆dm試過了,劇情絕對夠勁兒,來玩過的都帥哥美女都說好。本子裡有一些簡化儀式,整個本比《船》還帶感,目前還沒收到任何差評,小哥哥小姐姐們千萬别錯過!約起來!”
這條朋友圈的配圖是新劇本的封面,陸綏這兩天對有關火的一切都很敏感,他拉大圖片,頓住——《火烽》的封面上是一座焦黑的高樓,樓體上的名字是“藏烽大廈”。
怒從心起,陸綏點開對話框想質問老闆,結果消息沒發出去,紅色感歎号仿佛在嘲諷他一般。他想幹脆把這老闆拉黑删除,可來來回回折騰了半個小時也沒成功——不管他怎麼倒騰,就是删不掉老闆的微信。
愁緒飛來,他索性倚在椅子靠背上放空自己。蜘蛛順着抽屜上的蛛網爬到了人的手臂上,機緣巧合之下,年輕人打開了布滿灰塵的抽屜。
藍色的文件夾靜靜躺在抽屜裡,封面用标标準準的楷體寫着:和江陵園公墓信息登記冊。
好奇心驅使着來人翻開它,又讓翻開它的人再一次以一種極其震驚的心情從頭看到尾。
與其說是“公墓信息登記冊”,不如說是“遇難者信息登記冊”來得更準确些。整個文件夾由三部分構成,第一部分是三年前藏烽大廈的遇難者信息,包括黃力在内的二百一十二個人都埋葬在這兒,有些遇難者的備注上寫着:經家屬同意,已将墓址遷移至…
第二部分是2002年的海難遇難者信息,陸綏震驚的是他們竟然都是川江市人。正如檔案袋裡寫的那樣,156位遊客,32個船員,他們的信息都在這份文件夾裡。雖然隻有最基本的性别、年齡和住址,但也給來人提供了不少信息。
在156位遊客中,陸綏看到了自己的名字。除此以外,還有另一個名字——陸敏,1997年7月生。陸敏和陸綏的住址是同一個,備注信息也一樣寫着:
經家屬同意,墓址已從和江陵園遷移。
陸綏本人不記得自己還有弟弟妹妹,他更好奇的是新的墓址在什麼地方——其他遇難者遷移後的地址都很詳細,隻有他和陸敏僅僅寫了這麼一句話。
手機震動,是大江的信息:晚上九點值班,遲到扣全勤。
陸綏把文件夾裝進書包裡,又仔仔細細搜索了一遍,确定沒有其他有用的信息後才離開。這裡地處偏遠,打車也難打,他隻好按照導航先走到最近的加油站。
春風又起,卷起地上的柳絮。彼時陸綏的全部心思都在那份遇難者信息登記表上,全然沒有再回頭多看一眼的覺悟。在他離開陵園的鐵門後,另一個顫顫巍巍的身影站在門口久久注視着他的背影。
身影的主人臉上布滿疤痕,聲音嘶啞着對電話那頭的人說:“他走了,帶着那份名單走的。你放心,我絕不會出任何差錯。”
再後來每當陸綏想起這天下午的經曆,總會反問自己,如果當時回頭多看一眼,結果是不是會因此變得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