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去計較那隻暗淡的左眼,對一個孩子來說,這股威懾的氣勢還是很讓人震撼的。
莫依眠仔細地研究了女孩喪失了光明的眼。
“如果有可以替換的眼膜···”她若有所思,兩眼滴溜溜地轉悠到了正守護在她身邊的灰狼身上,“倒是可以治···”
等聽雨再次睜眼時,世界似乎有些不同,她愣愣地摸了摸眼前的紗布,又望向了一直趴在自己床邊的灰狼。
灰狼閉着一隻眼,感受到了對方的目光,它站起身,輕快地搖了搖尾巴。
低垂下眼,聽雨沉默着,隻是扭開了頭。
女孩并沒有很用心地去配合治療,身上的傷都恢複得很慢。
對自己技術向來自信,莫依眠看着對方死氣沉沉的模樣煩心得厲害,整天沒日沒夜地泡在地下室研究一些殘肢斷體。
聽雨靜靜地眺望着窗外漸近的春意盎然,靠藥物強撐的身體在肉眼可見的漸漸衰弱。
莫依眠很清楚,假如對方不是西門家的血脈,沒有那與生俱來的優異體質,可能早就支撐不住了。
“大笨狼,”憂郁地望着貢獻了一隻眼睛的灰狼,女人一手支着下巴一手像是洩憤般用力揉着它的腦袋,她歎了口氣,“我怎麼會治不好她呢。”
灰狼從喉間咕噜了幾聲,把腦袋擱在了她的腿上,耷拉着耳朵擡着眼,黃綠色的眼瞳用同樣憂郁的神色望着她。
——這話并不完全對,女孩其實都可以下地走動了。
短短幾月便恢複到了現在的地步,這已經是個奇迹。
——隻是她選擇繼續沉默地躺在床上,并拒絕了一切複健的舉措。
遇到不配合的病人,再怎麼高明的醫術都無計可施。
頗感挫敗的醫者自暴自棄地開始研究起了兒童心理學。
——不過小小年紀便目睹了自己雙親被殺害家族陷入一片火海的經曆,可能也并不是什麼常見的案例。
莫依眠面無表情地将那本無用的厚重教科書丢進了垃圾桶。
聽雨現在不需要她親自照顧,她有時會站在窗前望着屋外,有時又會靠在沙發上看着燃燒着的壁爐發呆。
——不再一心求死,卻也隻是聽天由命。
莫依眠倚在牆邊盯着她。
——自己為什麼沒有把她丢出去呢。
女孩身形瘦弱,本該合身的衣物空蕩蕩地挂在她肩上,爐火熊熊,映在她眼底卻沒有透出一絲生命的溫暖。
她安靜地盤腿坐在火爐前,仿佛與世隔絕般的疏離而淡漠,透着股與她年齡極為不符的悲怆。
抿緊了唇角,莫依眠淡淡地起身,默不作聲地重新回到了地下實驗室。
一支支試管被整齊地排列,管中的液體互相融合變換着顔色。
——自己···怎麼會治不好她呢。
“怎麼辦阿小笨狼···”
春去秋來,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眼見對方的身體愈發地衰敗,莫依眠突然覺得自己有些疲倦。
端着一杯紅酒靠在沙發上,她望着又一次坐在地毯中央靜看爐火的女孩,像是在與她随意交談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我好像真的治不好你了···”
話語低緩着逐漸中斷,總是氣定神閑的醫學天才在苦笑。她低垂着頭輕聲喃喃,手中的酒杯緩緩滑落在了沙發旁的茶幾上。
手指微微蜷了蜷,小聽雨徑直盯着爐火并不想接話,然而卻在下一秒覺察到了什麼,她有些詫異地回過了頭。
斜倚在沙發上像是陷入了沉睡,年輕的女人閉着眼,眼角竟滲出了淚。
聽雨驚詫地看着她,嘴唇翕動着,卻是半晌都沒說出話來。
呼吸清淺,莫依眠靠在沙發上,居然就這樣睡着了。
——這段日子,她實在太累。
愣愣地盯着她,女孩臉上混雜着驚訝與不解。她困惑地眨了眨眼,神情一時有些茫然。
——那個凡事都雲淡風輕的女人,此刻居然落了淚。
聽雨雙唇蠕動着但依舊沒有出言發聲,她看着照料了自己半年的女子,手指無意識地揪扯着那價值不菲的羊毛地毯,似乎顯得有點不知所措。
——因為···在擔心治不好自己?
說不上來的陌生情緒湧了起來,突如其來的讓胸腔都不由得随之震顫。
瘦弱的女孩翻身趴在了地毯上,遲疑着,她像隻在試探情況的幼獸般小心翼翼地朝對方爬了幾步,悄悄挨近了她的身側。
絲毫沒有意識到對方的動靜,莫依眠仍在熟睡,爐火搖曳,在她白瓷般細緻的肌膚上暈染了一片暖橘。
不安而警惕地觀察着她,小聽雨猶猶豫豫地,伸指輕輕在她身上點了點。
接着又很快地縮手,像是在擔心這隻不過是對方的一場玩笑。
莫依眠沒有動。
抿了抿唇,女孩謹慎地爬上了沙發,不自覺地屏住了呼吸,她低頭小心地頂開了對方的臂彎,幅度極輕地将自己蜷進了她的懷抱。
醉酒後就這樣入睡,女人身上的溫度有些偏低了。
不懂去拿床被子幫人蓋上的大小姐很耿直地催動了有些紊亂的内力,用自己的體溫替對方暖着身子。
感受到了自己懷裡的熱源,莫依眠動了動,一手很自然地環住了對方,倒是将她抱得緊了一些。
不願驚擾到她的睡眠,小聽雨微微偏了偏腦袋,用眼角餘光悄悄看了看摟在自己肩頭的胳膊。
女人肌膚細膩,在溫暖的爐光中像是帶着一圈柔和的朦胧光暈。
偷偷往她懷裡蜷得更緊了一些,女孩眨了眨眼,一時間隻是靜靜地呼吸着對方身上那淡淡的草藥馨香。
——西門聽雨···
擡眼注視着跳躍着的爐火,聽雨面色寡然,兩團小小的火簇映在眼中卻愈發襯得她眸色幽深了起來。
——你不能放棄你自己。
女孩微微閡上了眼,又飛快地睜開,目光如炬,她雙眸中跳躍着得是一種幾近瘋狂的偏執。
莫依眠在迷迷糊糊中被強行鬧醒,有些困惑地低頭看向了自己懷中,她驚訝地發現那頭像是養不熟的笨狼居然乖乖順順地窩在了她的身上。
正沉默地拿腦袋抵在對方的肩上用力磨蹭,聽雨偏過眼迎向了她投來混雜着訝異的問詢目光,縮了縮脖子似乎有些不太自在。
“我想吃肉。”她耿直地道。
從來沒有開口索取過什麼的女孩破天荒地第一次提出了需求,莫依眠詫異地看着她,最後把視線停留在了對方泛起了紅暈的耳垂上。
狼家稚嫩的繼承者發狠一般地進食,遵循着醫者所提供的食譜逼迫自己下咽。
消瘦得幾乎皮包骨的身軀在以驚人的速度恢複,她蒼白的臉頰逐漸恢複了孩童應有的粉色。
【西門聽雨,還是有人愛着你的。】
爬上了先前被自己排斥抵觸的複健器材,女孩狠狠咬着牙,一點點費力地挪動着自己的身子。豆大的汗水自她額角滴下,一顆顆砸在地上濺起了水花。
——不是西門家的遺孤,不是狼家的大小姐,聽雨聽雨,你是被人愛着的。
盤腿而坐,強迫自己抵抗着那鑽心的疼痛慢慢梳理着體内仿佛凝滞的内息,她深呼吸着,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逼至極限。
【聽雨,不管再怎麼痛苦,你都要堅持下去。】
寒冬飛雪,女孩穿着單衣在銀裝素裹的空地上一招一式地比劃,雪花落在她身上,不一時便化成了水。聽雨面色未變,手中木劍沉穩,身上隐隐蒸騰着熱氣。
——聽雨,你必須相信,不,你根本無需懷疑···
——會有人來幫你的。
她驟然睜開了眼。
——隻要堅定地朝着一個方向走,總是能遇見願意支撐你的人的。
老妪正兩眼空洞地盯着她,臉上的神情茫然而古怪。
聽雨仔細地感知了一下自己的情況,兩手一撐便利落地站直了身。
“我沒有覺得自己‘心網’的能力得到增強了。”
她心平氣和地開口,淡淡的語氣裡好像絲毫也沒有責怪的意思。
老妪打了個哆嗦,不自覺地瑟縮起了身子。
“···‘霸王色’,”她雙唇蠕動着,整個人像是風中枯敗的枝桠般不斷顫抖着,“你居然有那種資質···”
眉尾微微上挑了幾分,聽雨垂着眼動了動自己的手指,像是有些興趣缺缺地抿起了唇角。
她一踏上天使海岸就覺察到了這邊的“氣”,意識到自己可能有辦法進一步提升自己的見聞色霸氣,聽雨禮貌地向帶着雪狐的柯妮絲問詢了這林中小屋,隻和羅賓打了個招呼便自管自過來了。
——還不如跟着那女人一起研究研究島上的貝類文化呢。
淡漠地擡了擡眼皮,聽雨沉默地注視着對方,似乎是在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
“嗷嗚——!”
不遠處狼嚎遍野,一群雲狼不知何時竟已包圍了這座小小木屋。
臉上不再是方才的淡然,老妪頗為驚惶地望着她。
“無需擔心,”聽雨語氣平淡,“隻是保險措施而已。”
老妪的眼神渙散了起來:“孩子,”她喃喃道,“你不該在這裡···你不屬于這個世界!”
——不屬于空島···還是不屬于這個“世界”?
心中敏感地一突,聽雨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對方幾眼,見她并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女孩撚了撚指像是在權衡什麼,最後卻隻是簡單地起身告辭。
——罷了。
年輕的狼家少主也沒有那樣的多疑嗜殺。
——可能隻是自己想多。
頭也不回地推門而出,聽雨随意吹了聲口哨,伸手就勢緊緊摟住了一隻聞聲而動興奮撲上前的雲狼。
“乖,”碩大的雲狼體格魁梧,一身雪白的皮毛锃亮,聽雨滿意地揉了揉它的腦袋,臉上終于有了一絲笑意,“我們去找那個女人。”
——算算時間,她們可能已經被送到神壇上了。
她輕松地騎到了它的背上,捏了捏雲狼的耳朵示意對方跑快一些。
——不知為什麼,總覺得心裡有些不安。
雲狼在林間縱躍飛馳,帶動着風聲喧嚣。
——自己該循規蹈矩地跟着原定劇情走麼?
木屋中的爐火早已熄滅,霧氣漸漸散去,老妪獨自站在房屋中央,全身都像是在打着哆嗦。
【西門家大小姐的劍,舉世無雙,上驚鬼神下動山河。】
【你不該活着。】
【劍譜。】
——把她送回去,她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老妪霧白的眼中混沌着倉惶與決絕,她踉踉跄跄地來到了後院,對着某個方向重重地磕着頭,口中念念有詞。
···天地翻轉,四海歸一。
——全能的神啊···
——求您把她送回去。
——她不該在這個世界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