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醫師們已束手無策,白岘曾為司工治療,收效甚佳,恰好武王召白岄議事,醫師們想起白岘精于醫術,或許還能一試。
宮室内彌漫着濃重的藥味,醫師們忙進忙出,徒勞地焚香、施針、煎煮湯劑,巫醫則認為,若至天明仍不緩解,需要祭祀先王以求祓除災病。
“大巫和小醫師到了。”
醫師們都看了過來,終于盼到了救星,有人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
被這麼多人滿懷期待地望着,白岘倒有些怯場了,悄悄拉住白岄的衣袖,“姐姐……”
白岄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到醫師那邊去。”
“巫箴,你來了。”武王輕聲喚她,“到我身旁來。”
“醫師說,王上召我前來議事。”白岄見周公旦也在,面帶憂慮與倦色,問道,“周公也在,想是與戰事有關?”
“距約定期限已過三日,仍未收到尚父的訊息。”武王愁眉深鎖,面色疲敝,“或許是商王已發覺了他們的行迹……”
自受任西伯以來,周人久未與商王發生正面沖突,他也從未親見商人大軍壓境時究竟是如何雷霆萬鈞之勢。
但商人骁勇善戰,近年來多次深入東夷,擒獲夷方首領,以其頭顱獻于神明,令外服方伯們大為忌憚。
相較于遠在東方的夷人,商王若有意攻打西土,全速進軍十餘日便能帶領大軍到達。
思來想去,實在令人心悸難安。
白岄搖頭,“我見東方星光動搖,芒角不明,一連數夜,主大雨,料想使者途中遇雨,泥濘難行,故有所延誤。太公尚未渡河,應當不至引發戰事。”
所有人都奇怪地望向她,出兵在即,傳遞訊息的使者卻不見蹤影,豐鎬彌漫的緊張氣氛愈來愈濃重,人們隻能拿出先王那套天命的理論互相寬慰,沒有一個人想過……使者也許僅僅被大雨所阻。
武王一怔,沉默了片刻,面色略微松動,“……我還以為你會說,需進行占蔔以定吉兇。”
至少在她說出這句話之前,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也是這樣打算的。
太史是長者,如此夤夜相擾,很是失禮,因此巫醫提議請大巫過來主持占蔔。
“占問神明,不過求一夕安眠,又有何益?”白岄問道,“若使者遲遲不至,王上将于何時出兵?”
“兩日後。”
“既如此,不如調氣甯神,靜待時機。”白岄起身,向香爐内拈起一點餘燼,在指尖撚開分辨了一會兒,喚來醫師,“将防葵和菖蒲撤去,改為柏子、莎草、撫芎。”
武王揉了揉眉心,“近來我确實憂思過度,夜深了,你們先回去吧。”
醫師們仍留在裡面,周公旦與白岄一同步下石階,問道:“巫箴亦通醫藥?”
巫祝都會些醫術,這并不奇怪,但她對香藥的熟稔,恐怕連醫師們都趕不上吧。
白岄答道:“殷都曾有隐疾流傳,我那時随兄長為人醫治,略有所得。”
才走下最後一級台階,一道暗紅的影子從一旁竄出來,直撲到白岄身上,“巫箴姐姐!”
“是你啊,莘妫。”白岄見她披着厚厚的冬衣,仍凍得鼻尖通紅,問道,“冬夜寒冷,你在這裡做什麼?”
莘妫蹙起眉,眼圈微紅,一疊聲問道:“議事已經結束了?你們都要回去了嗎?王上好些了嗎?我什麼時候才能——”
周公旦點頭,“醫師還在治療,你也回去吧。”
“不,我要在這裡等。”莘妫拉緊了外衣,直接在台階上坐下了,将臉埋在雙膝之間,悶聲道,“哪也不去。”
白岄垂手摸了摸她的頭,在她身旁坐下,“那我在這裡陪你吧。周公先回去吧,你的氣色也很不好。”
莘妫側頭看着她,“诶……?為什麼要陪着我?”
“因為你很難過。”白岄握着她被夜風吹冷的手,她并不理解複雜的感情,但她還是能知道人們正處于何種情緒之中的,“在殷都,有什麼難以排解的心事,都可以跟巫祝說。”
“難過……嗎?”莘妫仰頭望着夜空,今夜無月,漆黑的天幕上唯有數不清的星星。
良久,她似乎夢呓一般輕輕笑了,“巫箴姐姐或許不知道,十餘年前,王上去往殷都之前,我本是他的妻子。”
“西伯那時候已離開周原很久了,我和姨母一直等着等着……”她倚着白岄,似乎在輕聲地哭,“後來,大家終于又回到了周原,可一切都變了。”
“他們說長兄死了,可就算如此……難道不該帶他回家嗎?我每次這麼問的時候,沒有一個人……回答我……”
莘妫定定地望着白岄,蓄了淚的眼中蘊有滿天的星星,“他們的神情……我說不上來,很奇怪……也讓人害怕……”
“我明明不難過的……”莘妫擦了擦眼淚,将臉埋在白岄懷裡,哽咽道,“我真的不難過……可還是忍不住想哭。”
白岄始終握着她的雙手,有時候命運就是如此,像是天上的星星,看似團聚在一起,其實相差十萬八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