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者還在源源不斷地被送回,醫師們一籌莫展。
帶來的藥草和酒水早已耗盡,連用以包紮止血的麻布都所剩無幾。
營地内充斥着悲慘的、難忍的痛呼聲,間雜有胥徒們因恐懼和不忍的低泣,高懸的太陽正在緩緩向西移動,絕望的情緒也慢慢滋生增長。
營地外的戰場上更是屍橫遍野,慘不忍睹,醫師們隻能取來染了血色的水源,過濾、煮沸後繼續使用,救治傷者。
他們手中所剩的,僅有幾枚長針和砭石,長針用以為傷者緩解疼痛,砭石可破開腫脹的傷處,排出瘀血。
巫祝們則開始以言語安撫傷者,葞自覺好了許多,也拿起針具開始為其他傷者治療,并拍着自己的傷處,鼓勵傷者咬牙堅持。
日昃,一片錯雜的馬嘶牛鳴逐漸接近,将陷于困境的衆人驚起。
女史前來通報,“醫師,王後到了。”
衆人忙外出迎接,邑姜穿着便于行動的窄袖衣衫,指揮女史、女祝還有胥徒、奚人們将補給搬運下車。
巫醫問道:“王後為何親自前來?”
确實會有提供補給的援軍趕來,可誰也沒說過會是王後親自帶領啊。
“六師離開豐鎬,猃狁等族于西窺伺,我不想抽調過多守衛,因此帶領女史、女祝前來。戰事如何了?”
“商軍已向朝歌敗退,我軍于後追擊。”
邑姜點頭,見營地内還有許多傷者未及處理,“我也來幫忙。”
她用布巾包起頭發,取出短劍,利落地為傷者剜出嵌入小腿的銅簇,随後仔細包紮起來。
醫師們這才想起,一貫溫言細語、溫柔端莊的王後原來也出生于殷都。
鮮血、殘肢、白骨,都是她從小便看慣的,在她眼中根本不算什麼。
她曾随父親呂尚離開殷都,奔徙千餘裡前往豐鎬,從來都不是什麼弱女子。
“阿岘!快來——”巫祝們在外焦急地呼喊。
白岘聽得心中一跳,回頭見一匹被染成血色的馬兒馱着一人,正一瘸一拐地走來,每一步都在身後滴落下一串血點。
巫祝們将馬背上的人抱下來,馬兒似乎已經力盡,悲鳴了幾聲,跪趴在地,不再動彈。
“……是莘妫姐姐!”白岘跑上前,見她右肩上的皮甲已經斷裂,鮮血正不斷地自肩窩下的傷口湧出。
邑姜也跑了出來,捧起她的臉,喚道:“莘妫!”
“好吵啊……”莘妫臉上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懶洋洋地掀起眼皮,失焦的眼睛迷迷糊糊地看到了眼前的人,小聲嘀咕,“邑姜……姐姐……你怎會在這裡?我一定是在做夢……”
呓語一般地說完,她又昏迷了過去。
白岘緊緊按壓着傷處,可溫熱的血很快浸透了他手掌下的布料。
“不行。”白岘向身旁的醫師道,“藘茹……還有藘茹嗎?取一些燒成灰。”
葞見他手指都按得發白了,“阿岘,我來按。你去施針。”
“好。”白岘擡手抹了一下額角的汗水,将藥草的灰燼灑在傷口上,可轉瞬之間又被湧出的鮮血浸透。
他急得眼眶都紅了,“不行,還是不行。止不住血的話,根本沒辦法……”
“阿岘,别急。”巫祝們從外面進來,“王上他們回來了,大巫也回來了。”
“姐姐!”白岘不敢松手,回身喚道,“姐姐,快到這邊——!”
“醫師,取火來。”白岄快步趕到,擦淨手,從莘妫身上摘下一枚用以鎮痛的長針,在火焰上一燎,然後徒手擰彎了針尖和針尾,語氣絲毫不見慌亂,“阿岘,取絲線。葞,松手。”
“岄姐,可是——”
白岄瞥了他一眼,神情嚴肅。
葞聽話地松開了手,白岄穿針過線,一手重重按着傷處,片刻後快速取走已被鮮血完全浸透的料子。
瞬間,溫熱的血帶着少許已經凝結的血塊,從傷口深處,如同泉水一般湧出。
白岄迅速将針尖落在了血液最先湧出來的地方,随後引過絲線,在指尖繞了幾圈,利落地打了結。
随後回來的宗親和将領們見到這一幕,都被驚得愣在了原地。
女巫正在用一根擰彎的細針,如同縫紉衣物一般,将破碎的血肉和脈管縫合起來。